第74章

  阎止刚要回话,又见林泓从大牢的方向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他将珈乌的侍卫扣了,总要过堂审一审,但看他现下满面阴沉的样子,刚刚的对话显然不怎么愉快。
  “傅长韫,”林泓一脸官司,处在暴躁的边缘,“你还有吃的没有?我午饭都没顾得上,快饿死了。”
  傅行州道:“没有。”
  林泓擦汗的动作一顿,又补道:“有点什么就行,给我垫两口。魏峰那个死玩意今天必须让他开口。时间紧迫,我也吃不了多少。”
  傅行州不紧不慢:“我又不是厨子。都这个点了,县衙的厨房早没人了。我刚才回来看见路边夜市开了,离这儿也不算太远。你现在派人去买,送回来还是热乎的,也赶得上审讯。”
  林泓气的干瞪眼,怒道:“傅长韫你故意的是吧!我明明看见你找人送饭过来了,就少那一口是不是!”
  “那又不是给你准备的,别惦记了。”傅行州轻飘飘道,“抓点紧吧林大人,早一刻审完魏峰,早一刻知道令牌的下落。我们这么多人,可就等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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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行州:你觉得什么颜色好?
  阎止:比如……莫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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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破碎
  夜色加重,像是墨汁滴进黑夜,粘稠浓重得让人寸步难行。
  县衙单独辟出一间屋子用来审讯,在大牢深处,非常安静。魏峰坐在正中间,自从进来就低着头,一言不发。他双手带着拷,放在膝上,手中却紧紧地攥着铁拷的锁链,不多时便沾上了一层汗,明显是极为紧张。
  屋门开合,他抬头见三个人走进来。就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一样,他的眼睛从三人身上依次扫过,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阎止在正中间坐下,偏头看了一眼林泓。没有人知道后者晚上到底吃了什么,他现在浑身往外散着怨气,坐在一边不打算开口。
  阎止不再理他,抬手敲了敲桌子示意魏峰抬起头来,而后直截了当地问:“是谁指使你偷令牌的?”
  魏峰躲开他的眼神,双手依然在用力地绞铁链。
  他的声音又低又慢,像是在背诵一段答案一样:“指使我的人是姚大图。我家欠了吴氏商行的钱,还不上了。他绑架了我全家人,让我给他偷令牌,他好逃出许州。”
  “你在撒谎。”阎止冷冷地开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吴氏商行已经倒台,根本无法要挟你一个右锋卫副队长。我再问你一次,是谁在指使你?”
  魏峰拉扯着锁链的手突然一停,他低下头,不开口了。
  阎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翻开卷宗,语气像是在叙述一件不相干的事:“大约一个月前,朝廷在梅州清缴了一窝山匪。在被解救出来的人质里面,有姓魏的一家五口,经核查就是你的家人。此后下落不明。”
  他将卷宗往前一推:“魏峰,你能告诉我,你的家人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魏峰猝然抬头,瞳孔猛地一缩,腕间的锁链打在椅子上铛铛作响。他犹豫着张了张嘴,却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
  阎止与他对视片刻,手里把卷宗翻了一页,又道:“梅州整治山匪是件大案,由兵部亲自主理。据我所知,这桩案子结案时你就在京城。人质下落不明,又正好是你的家人,兵部上下,竟没人和你提过?”
  “……没有。”魏峰嗫嚅道。
  阎止的目光却平和下来,声音里少了一份威慑:“我们与纪荥将军问过,当时兵部从事张贺曾找你面谈了三四次。而张贺,正是梅州山匪案的复核人。你们说了什么?”
  魏峰忽然痛苦地弯下腰,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夹杂着哭腔,模糊地往外传:“……我不知道,都是我的错。令牌是我偷的,主意是我出的,就判我死罪吧……”
  阎止不语。他静静等了一会儿,让魏峰浓烈的情绪消散了一些,又道:“右锋卫隶属兵部管辖,张贺算是你的顶头上司。他找你不是谈话,而是在要挟你。魏峰,为了让你去偷令牌,张贺给了你什么承诺?”
  魏峰后背一僵,粗重的抽气声从他手指间传出来,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阎止盯着他,忽然拎起卷宗,往桌上重重一摔,呵斥道:“错已经犯了,你以为偿命就完了?你的命还没那么值钱!给我把头抬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张嘴说话!”
  魏峰慢慢地直起脊背,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粗哑的声音声音颤抖着:“张贺告诉我,说罪责下来之后,可以帮我逃一条命,让我和家人都活下来。‘魏峰’的身份不能再要了,我们换个名字,可以躲起来过完一辈子。”
  阎止听着,却古怪地笑了一声:“所以事到如今,你还是相信张贺的话,相信起码能保住你的家人。是吗?”
  魏峰后背驼着,单留一个脑袋直直地昂起来,眼里全是茫然。他有如在问阎止,我押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为代价,事到如今,连这些都保不住?
  “魏将军,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阎止倾身看着他。
  “你从羯人的落脚点被逮捕,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偷盗令牌、勾结羯人,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经被钉死在你身上了。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却相信张贺会保住你的家人?你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魏峰的脸色霎时白了下去,整个人像是忽然破碎掉一样,瞬间委顿了下去。但阎止没有容他悲痛或是忏悔,而是走到他面前,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扔在了椅背上。
  “就这么死,你不觉得冤枉吗?”阎止问,“我现在给你说话的机会,让你拉着张贺一起下地狱。你还打算不开口吗?”
  烛火跳动不息,在他的脸颊上镀上一层浅金色,却衬出他五官尤为凌厉。他双眼满是怒火,眼底却含着深深的悲悯,此时向魏峰从上而下地注视过来,一时压迫感极强。
  魏峰木讷地张了张嘴,停了好一阵,话说得没头没尾:“张贺告诉我,选我是因为我哥欠了钱,跟吴氏商行有点关系,姚大图不会起疑心。”
  “偷令牌是为了什么?”阎止问。
  尽管心里有所准备,魏峰的回答还是让他如坠冰窖,胸口如同挨了一记重锤。
  “为了栽赃。”魏峰说。
  阎止不自觉的咬紧了后槽牙,冷声道:“说下去。”
  魏峰垂着眼睛,继续道:“三殿下囚禁陪都多年,一直不甘于此。吴仲子与三殿下关系密切,偷令牌帮他出城顺理成章。太子殿下便让我偷出令牌交给姚大图,再送给三殿下,装作是三殿下自己偷的令牌。而后他在城外留了人马,打算抓住三殿下私自外逃的现行,在京城告他一状。”
  “可是姚大图并不认识萧临彻,要怎么把令牌给他?”阎止道,“这件事情,太子难道不知道吗?”
  魏峰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我听张贺说,不认识也不要紧,会有人在许州帮忙做完这件事。我只要把令牌偷出来,给姚大图就可以了。”
  烛火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阎止半个身子站在黑影里,默默无言。
  按照魏峰的描述,在许州准备接应他的,应当是羯人没错。偷盗令牌又栽赃到萧临彻身上的计策,也应当珈乌给太子出的主意。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没有想通,太子远在京城,到底是如何跟羯人勾结起来的?难道只是通过那个替换了周菡的小瀛氏吗?
  他收回思绪,又问道:“令牌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经被拿走了。”
  “你看到了?”
  “是,”魏峰道,“我把令牌放在接头指定的位置,在旁边等了一会,不久就看到有人来取走了。这人蒙着脸,身手很好,远在我之上。我跟着他走了一段,看见他出了许州,往后就不知道了。”
  阎止靠在桌沿上,越是往下听,心思越跟着往下坠。令牌失窃如果只是太子意图诬陷,那便仅限于朝堂争斗,虽然丑恶,却不至于引发什么大祸患。
  但眼下珈乌掺和了进来。他与萧临彻暗中勾结,这道令牌便成了一道险之又险的催命符。如果真的落到了萧临彻手里,恐怕就要从不见血的庙堂倾轧,演变为北关之外的兵戈相向了。
  他想着心里一颤,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傅行州。
  傅行州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正目光沉沉的望向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安慰他事情未必会发展到那一步。
  阎止却不得不多想。他心焦起来,撑了一把身后的桌子,转身要向外走。刚抬起步子,却听见魏峰在身后叫住了他。
  “阎大人,”魏峰带哑的声音传过来,“纪荥……我是说纪将军,他会怎么样?”
  阎止回过身,凝望着他。
  魏峰身在右锋卫时意气风发,蹴鞠走马,都道前途不可限量,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然而时移世易,牢里的人一身糟污,神色颓然又凄惶,让他想起同在牢房的纪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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