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泓道:“纪荥怎么说?”
“盘问过了,纪将军说不知道,其他的也没有了。”牢头道。
林泓看了他一眼:“动刑了吗?”
牢头赔笑,活像个店小二:“我们哪儿敢。应您的话,好生安置着呢。”
阎止听了,朝着林泓的背影看了一眼,没说话。
纪荥被关押在大牢的深处,几人走了半刻才到。牢门上交叉着挂了两把重锁,纪荥听见开锁的声音回过头来,看见阎止两人,眼里露出明显的诧异。
牢头单辟出一件小屋,带人识趣地退下去了。纪荥双手戴铐在三人对面坐下,林泓进门后便抱着胳膊坐在一边,盯着纪荥并不开口,便是示意傅行州主导的意思。
傅行州开门见山:“纪将军,事到如今,多的话我也不说了。魏峰携带令牌潜逃,我们必须尽快抓住他。关于魏峰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纪荥低着头,叹了口气道:“魏峰从招兵入伍的时候就跟着我,到今天已经十几年了。不瞒傅将军,在整个右锋卫中,他是我唯一的亲信,我太了解他了。”
傅行州问:“魏峰为什么要偷令牌?”
“我不知道,”纪荥道,“魏峰是个忠厚又可靠的人,这么多年右锋卫中上下琐事搜少不了他打理,从没有出过什么疏漏。并不只是我这样说,你们去营中问其他人,这话也是一样的。”
纪荥的话滴水不漏,傅行州没有应声,思忖着接下来问什么,忽听阎止在一旁开了口。
阎止微微向前倾身,向纪荥道:“纪将军,丢令牌这件事京城迟早会问。我们先一步来就是要帮你,也帮魏峰。你如果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务必毫无保留。”
“我知道。”纪荥毫不犹豫。
阎止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单肘支着桌面,不说话了。
傅行州问:“令牌失窃之前,魏峰有什么异样吗?”
纪荥想了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令牌保管这种日常事务,平时我都是直接交给魏峰去打理的。所以他要是有什么别的心思,绕过我也很简单。”
“案发时院子里的响动并不小,你为什么没有被惊动?”傅行州换了个角度发问,“县衙卫兵搜捕完成之后你才出门,之前那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纪荥张了张嘴,却垂眼看向地面:“采灰场结案之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我带着大家出去喝庆功酒。我以为自己是喝多了才睡得沉,直到出事了之后,我才发现屋里被人点了迷香,已经烧尽了。”
“谁进过你的屋子?”傅行州问。
纪荥犹豫一下,才道:“昨晚是魏峰送我回来的。”
屋里随之静下来。空气沉重地凝结下来,片刻也显得十分漫长,但实际上只停了短短的一瞬,阎止突然发问。
“右锋卫围山的时候,魏峰也在场对吗?”
纪荥不明所以:“当然,围山是魏峰亲自带的队。兵力布置经我核验,是他带人具体去办的。”
阎止神色沉沉:“围山的记录我查过,右锋卫人虽不多,其实查的很仔细。有几个躲进山中的,过了没几天也被揪出来了。但姚大图作为关键证人,我自始至终没有找到关于他的记录。”
他说着眼神一抬,直直盯进纪荥的眼睛:“姚大图是魏峰故意放跑的,对吗?”
纪荥神色一颤。阎止刚刚提起姚大图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神情便开始不对了,此时被阎止当面逼问,眼神更是飘忽地躲开,没敢回话。
“纪荥,魏峰放跑姚大图,得到了你的默许。”
阎止的声音陡然冷下来,霍然起身,厉声道:“你念及与魏峰同甘共苦多年,愿意替他隐瞒和承担一些罪责。你们的交情我管不着,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令牌丢失一旦和姚大图扯上关系,一定会引出其他祸患。到时候事发,你、我、魏峰都不会是死这么简单,听得懂吗!”
他的话力有千钧,如同惊雷无声炸落。纪荥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才道:“魏峰……他家里有个哥哥,借了钱利滚利,越来越多……还不起了。”
“谁的钱?”傅行州问。
“吴氏商行的钱,放贷的人就是姚大图,”纪荥喃喃道,“魏峰是许州人,我们到这儿之后,吴氏商行的人甚至敢跑到县衙后门来催债。他一家上下,老小五口,都被姓姚的绑走了,至今也不知道在哪儿。他说偷出来之后会自己报官,让我先不要……”
“他不会再回来了。”阎止生硬地打断他,“他自从对令牌下手那一刻起,已经身不由己了。纪将军,你早知道这些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不敢说。”纪荥闭上眼睛,“我怕你们会以他为饵,去接近姚大图,如果这样我就太对不起魏峰了……”
阎止心口漫起一阵寒意。他无言以对,起身要向外走,又在屋门口停住:“事出有因,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不要重责,起码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是其他的事情,纪将军好好想想,自求多福吧。”
天很快黑了下去,一轮明月挂上玉兰树的枝头。今夜晴朗,月亮格外皎洁,仿佛触手可摘的玉轮。
傅行州握着阎止的脚踝,轻轻地放进药桶中。桶里的水没过他的膝盖,药香一缕一缕地漫出来,很让人安神静气。
阎止腿部青紫,是腿伤未愈站立太久所致,刚回到院子里就站不住了。傅行州让大夫在药桶里加了几味化瘀的药材,又亲自监督他泡满一个时辰。
“这段时间可不能再这么站着了。”傅行州道,“在这样下去腿要坏了,以后都走不了路怎么办。”
阎止不以为意。桶中的水偏烫,但很解乏。药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熏得他一阵一阵的犯困,他舒服得眯起眼睛,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便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傅行州看着他摇了摇头,擦干了手又从旁边拿出了一盒药膏,坐在阎止身边,拉过他的手给他上药。
阎止手上的烧伤愈合的很快。手背上还有几道血痂没有掉。傅行州便沿着痂轻轻地涂药,在上面厚厚盖了一层,放回阎止的膝盖上,再去捉另一只手。
他涂着涂着,只觉得身旁安静下来。他回头去看,见阎止不知何时睁了眼睛,正看着他。
傅行州点着药膏,到他鼻子下方一过,和他逗着玩。阎止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将那一点药膏点在自己的鼻头上,这才放开。
傅行州凝了他半刻,收回手重新沾了一点,低下头边涂边道:“好久没听你弹琵琶了。”
阎止道:“知道来了许州事情多,我那把琵琶就没带着。你若想听,我着人先买一把用着,也不是不行。”
“你的手还没好,养一养再弹吧。”傅行州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侧身去给药膏盖上盖子。
阎止笑起来:“这有什么,只要手筋没断就能弹。不信你现在随便拿一把来,我照样没问题。”
傅行州回身,弹了一下他的手心:“口无遮拦。”
阎止顺势握住他的手,又听傅行州在他身侧道:“之前听你说许州的琵琶弦很不错,那天在琳河的时候我便买了一套。你回去试试,看好不好用。”
“嗯。”阎止弯起眼睛,“回去换了头一个给你听,好不好你说了算。”
两人絮絮地聊了一会儿,话题又转到案子上。
傅行州道:“现在无论怎么看,都是魏峰被姚大图要挟偷令牌。众所周知吴氏商行与三殿下关系密切,这样推测下来,令牌是偷给萧临彻的。”
“你也这么想的?”阎止问。
“不。”傅行州道:“这个设想有一处破绽。姚大图已经倒台,就算手中扣着魏峰一家老小,难道不能抓起来审问下落?魏峰能被他要挟,原因一定不仅限于姚大图。”
阎止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你觉得是什么人呢?”
傅行州却没有马上回答。他把阎止的手在掌心捂了一会儿,才道:“我在琳河看到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她和珈乌一样,眼睛是绿色的。我看到她在劝一些女子上传,看起来也是吴氏商行的营生。”
“女人……”阎止顿了顿,“你还记得青雀巷中的那间宅子吗?当时据说是抓了之渊的姐姐,周菡,作为太子与瞻平侯相争的筹码。但我到的时候那间屋子早没人了,太子又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所以我猜,周菡被人调换了。”
傅行州侧头看他:“你是说,青雀巷中当时就住的是这个女人?”
“很有可能。”阎止的语气沉下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太子与羯人很可能勾结在一起了。”
傅行州道:“魏峰偷令牌,难道是给羯人的吗?”
“不像。珈乌拿令牌没有用处,但是太子鞭长莫及,要令牌做什么呢。”阎止轻声自言自语起来。
他停了一会儿却问道:“吴仲子那边,是不是一直都没开口?”
“对。”
“明天我去会会他,”阎止坐起身来,“我不相信,吴仲子的耐心能有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