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刚刚转过拐角,窦屏山便见小院前后围满了士兵,都是许州县衙的人。罗净纶一身蓝色官服,抄着手站在大门外,面前正是傅家的亲卫。罗净纶神色不豫,听了几句便不耐烦地摆手让他退下,显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窦屏山很是诧异,心中一下子过了数个念头。他几天之前就正式露面,回到县衙报道了。此后一直忙于流民安置的事情,好几天没顾得上回来。罗净纶怎么今天突然发难,自己身在县衙,竟然一丝风声也没听到?
  他想着,赶紧下马上前,拱手道:“罗大人。”
  罗净纶偏头看了他一眼,朝他侧了侧身:“窦主簿真是稀客啊。这天色不早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窦屏山对他话里的揶揄假做不闻,恭恭敬敬地拱着手:“阎大人前几日身体不适,傅将军不让打扰,已经闭门谢客好几天了。在下前来问候。”
  罗净纶一笑,看着他道:“早听说你与阎大人私交不错,窦主簿不妨替我去递个话,看看能不能把阎大人请出来?本官有要事禀告。”
  窦屏山看了看周围的士兵,却道:“大人要禀事,这又是什么意思?”
  罗净纶向他走近几步,放低了声音道:“你实话告诉本官,阎凛川到底是病了还是压根不在?傅行州名下挂着北境的大军,身份特殊。圣旨派他来许州查案,他就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像现在这样无缘无故的消失不见,也不报备,这就是暗行谋逆!”
  窦屏山袖子中的手悄悄握紧了。阎止两人进山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不知道查的怎么样了。眼下罗净纶气势汹汹,要是真的露了破绽,让他发现他们正在追查流民的事情,阎止他们怕是要有危险。
  他心思急转,表面上却一丝不露,立刻呛声道:“罗大人三言两语,便能编排出这么大的罪名,这架势眼看着就要抓人下狱了。你手里无凭无据,便敢派兵把将军府邸围了,也不怕明日被参一本以下犯上,私藏不臣之心!”
  罗净纶没想到他竟敢当众回击,冷冷道:“你跟姓阎的真是一个鼻孔出气。窦屏山我警告你,如果这院子里真的没有人,你知情不报,本官可以连着你一同法办。”
  窦屏山刚要说话,却见小院的门开了。周之渊捧着一叠文书走出来,递给等候在一旁的傅家亲卫,又道:“傅将军批好了,传下去吧。上面这几本都很着急,务必三百里加急,以最快速度发回军中。”
  “慢!”罗净纶大步走过去,在亲卫接过之前拦了一道,“这是什么?”
  周之渊道:“北境军务。傅将军虽不在北境,军中也有林林总总的杂事需要处理。尤其是羯人二皇子还在许州,北境军自然要一百二十分地提防,不容有失。罗大人说呢?”
  罗净纶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年岁尚小,不过十五六的样子,容貌清秀白净。他面上带着谦和的笑意,一双眼睛亮而深,正回视着自己。
  罗净纶莫明地有些心虚,转过身便要揭开文书看看。亲卫下意识地往旁一避:“这都是军中机密——”
  “无妨。”周之渊笑了笑,抬手道,“北境军既然到了许州,就没什么可瞒着罗大人的。您感兴趣,只管打开便是。”
  罗净纶顺手揭开了最上面的一份。文书内墨迹未干,黑色的墨点洇到了对面的纸上,显然是刚刚写好的。他又翻开下面的几本,放在一边作为参照。
  窦屏山的心一点点地悬起来。底下几本确实是傅行州亲自批阅的,只是由于事务繁多,暂时没有送出去而已,周之渊把所有公文都拿出来,就不怕被罗净纶看出破绽吗?
  他提心吊胆地看过去,只见眼前几分字迹一致,相同的字更是写得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一个人之手。此时风吹一吹,墨迹干透,他竟也分不出新旧了。
  罗净纶仔细地对着旧的文书看了看,终于将几份一起合上:“傅将军的字极好,入城签文牒时本官见过一次,过目难忘啊。”
  他把文书放回亲卫的手里:“既然傅将军不方便,那本官也不打扰了,还请阎大人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么少的缺的,只管来县衙便是。”
  “多谢您费心照拂。”周之渊面不改色,“刚刚罗大人说有要事,敢问有什么是傅将军能帮得上忙的?大人请讲,我必当一字不漏地转达过去。”
  “那倒不必。”罗净纶道,“阎大人病着我就不打扰了,一点小事也不必麻烦你们。告辞了。”
  “这话便是见外了。”周之渊徐徐道,“罗大人带了这么多人登门,定然是有紧急要事。阎大人虽病着,也得为许州尽心尽力,更担不起推脱贻误的责任。还请大人尽管吩咐吧。”
  罗净纶没想到他竟反客为主,把一顶大帽子扣到了自己的脑袋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就显得有点可疑了。
  “本官明天要出城例行巡视,在京郊住几天,不在城里。”罗净纶随口编道,“傅将军要是需要什么,一应事务仍可找县衙,本官预留了专人看管待办。”
  “谢罗大人。”周之渊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向罗净纶微微躬身,“也祝您一路平安。”
  周之渊两人站在门外,目送着县衙的人陆陆续续地撤走了。窦屏山见街上终于冷清下来,伸手一把将周之渊拽回了院子里。
  他拉着周之渊一路走到后院,等确定周围真的没有旁人了才刹住了脚。两人对视一眼,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窦屏山道:“你怎么出来了?你知道吗,刚才罗净纶翻文书的时候差点把我吓死。”
  周之渊疲惫地往椅子上一瘫:“好在是他不会再来闹了。罗净纶盯着咱们不是一天两天了,总得拿个说法把他的嘴堵上。”
  窦屏山问:“出什么事儿了?”
  周之渊指了指桌上的一摞拜帖:“都是罗净纶送的,每日一封,从不间断。今天看来是等不下去了,迫不及待要来算这笔账。刚刚要不是你拖延了那一小会,我恐怕是真的写不完。”
  “都没来得及问你。”窦屏山在他对面坐下,好奇道,“刚刚那封文书是你写的?怎么会那么像。”
  周之渊有点得意:“阎哥哥说我的字得练一练,让我拿着傅将军的文书对着临摹。我可是认认真真地写了好几个月了,现在能把罗净纶蒙过去,还不错吧。”
  窦屏山笑道:“阎大人的字也很不错嘛,怎么不让你学他自己的?”
  “不知道,他总和我念叨要好好跟着傅将军学,别跟着他走。有时候我真是搞不懂他。”周之渊笑着摇了摇头,又把案上的拜帖收拾起来,放到下面的柜子里,“对了,今天你怎么过来了?”
  窦屏山道:“我刚刚接了纪荥的传信,让我尽快去一趟京郊山里。傅将军派亲卫传信,让他们接应。我一会就要出发了,临走之前过来看看。”
  周之渊问:“山里?是不是罗净纶也要去的那个地方?”
  “应该没错。”窦屏山道,“我猜测罗净纶是去见什么人的。傅将军他们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让我们从旁围堵,如果顺利的话,许州之围就可解了。”
  周之渊看向窗外,此时已是漆黑一片。他轻轻叹了口气:“万事小心。”
  第54章 杀意
  采灰场中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各处的山洞都被四五名工头牢牢地把守着,里面热气鼎沸,却没有一名工人。被羁押来的流民关在洞穴深处,面前加了数道铁索。他们隔着石灰蒸腾的热气,向外索求一般地尽力探去,可除了一片白茫茫,外面什么也没有。
  一行人从采灰场宽阔干燥的主道中经过,走进道路尽头那间宽大的石室中。这群人衣着发暗、并不鲜亮,但随手一件便是价值不菲,号称千金一寸的暗金纱也不够格。
  领在最前面的人五十上下,面容板正严肃,不苟言笑,嘴角向下有两道深深的纹路。他头发半白,整齐地在脑后梳成一束,用一枚上好的白玉簪别着,一丝不乱,正是吴仲子。
  他率先走进石室,却向身边一请:“崔主事请。”
  崔主事推辞一番,终于与他并排落了座,又侧身问道:“吴老板,怎么今天采灰场里都不见人呢?”
  吴仲子颔首道:“知道您和罗知县要来,担心他们毛手毛脚地碰伤了两位,就把他们都关起来了。崔大人不必担心,采灰场进来境况很好,只停一日没什么大妨碍。”
  崔主事抿了一口新沏上的热车,对着吴仲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你这么客气,我还真是不习惯。这山里这么安静,还是四五年前我们刚进山的时候,现在想想也过了很久了。”
  吴仲子抬起眼睛,隐约看到崔主事身后今天多跟了一行人。个个身材高大,硕壮的肌肉在短打下隐隐可见,显然不是来当护卫的。吴仲子只做不见,低头道:“崔大人费心提携吴某,在下没齿难忘。”
  “那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崔主事的声音一下子扬了上去,“当年讲好你我四六分成。现在区区一个姚大图,仗着自己修了这采灰场,就不偏不倚的挤到我头上来,拿的比我还多。我就想问问吴老板,当时的话不算数了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