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鞭刑还在继续。傅行州隔着铁栅栏看去,只见杜靖达被挂在一个木架子上,低垂着头,已经没有反应了。他身上一件囚衣四处都是破口,被染得灰红交杂,乱了颜色。鲜血从他的手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到草垛上,不多时便染得暗红一片。
傅行州万没料到会变成这种情形,心下立时顿挫,厉声喝道:“住手。”
几个狱卒闻言一战,赶紧躲到一边。傅行州胸中如同坠着一块巨石,踢开牢门,上前去看杜靖达的情形。
“杜靖达?”他伸手想碰一碰同僚,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处下手,“听得见我说话吗?”
架上的人垂着头,没有一点反应。牢房里只有血滴一下一下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行州只觉得心中有什么沸滚而起,直顶着一口热流冲向喉头。他顿下口气,回身低声道:“给他解下来。”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都犹豫着没敢上前。傅行州抄起眼前的鞭子,回手一鞭抽在墙上,声音又响又脆,分外骇人。
狱卒们这才知道他动真格的,反应过来吓得腿都软了。几人赶紧战战兢兢地蹭过去,一人一头地往下解。
牢房外,史檬带着众官吏终于磨磨蹭蹭地走下地牢来了。他见傅行州要把人放下来,却一身煞气叫人生畏,隔得远远地便站住了,伸长了胳膊指着他。
“你这是要造反!”史檬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传过来,“今日这些事我会一五一十地报给皇上,到时候别说西北侯,谁来了也保不了你!”
“史大人大可试试。”傅行州正是怒火冲天,“杜靖达还未定罪,你竟敢滥用私刑。是谁给你的胆子?”
史檬振振有词,瞪起眼睛来,把那一点畏惧也抛到脑后了:“杜靖达分外嘴硬,无论如何也不交代,必要时必须用非常手段!你硬要告到殿上去,本官并无过错!”
两人这厢争辩,几名狱卒已经将杜靖达放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处置。傅行州回身,交代几人将他送回牢房,再找人过来看看。
狱中向来没有医生,但狱卒见此架势也不敢违抗,唯唯应下便出去了。
“党同伐异,屈打成招,史大人真是会混淆黑白。”傅行州站起身来,“明日便是廷议,有什么账,明天殿上必得算清楚!”
瞻平侯府内,后院鹤年堂里点上了灯。屋门合起,闻阶满面肃容,在书桌后缓缓落了座,向面前打量过去。
在他面前的小厅中,阎止垂眼站着,身后空无一人。他左肩的包扎被人扯了下来,此时鲜血不断地漫出,左侧的袖子全都染红了。
半个时辰前,众人回到侯府。闻阶原本打算盘问林中劫案一事,却在一群人中先看见了阎止。闻阶登时变了脸色,立刻屏退众人,把他单独带到后院。
“衡国公世子。”闻阶盯着他缓缓开口,“多年不见,想不到你换了名字,长成这幅俊俏模样了。”
阎止垂着眼神,身形笔直,绷起脸一言不发。
“我记得,阎珩一家全都发配梅州,入了乐籍。”闻阶说着,声色陡然阴沉下去,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如何跑到京城来的?又如何混到我侯府里?”
“你真是好意思问。”阎止抬起眼睛,脸色微微发白,语带讥讽,“国公府为什么获罪,你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不是吗?”
闻阶眼眸一暗,还没说话,却听门口一阵骚乱声。随后有人重重地撞了几下屋门,闯了进来。
“侯爷,”林泓跪下道,“他……”
侯府的家丁跟着后面,瞧了一眼地上的林泓,又道:“您吩咐过不许进来,他非要闯,我们没能拦住。”
闻阶挥了挥手,让家丁下去了。
“我怎么忘了这件事,”闻阶起身踱到林泓面前,背过手弯腰看着他,“你们从小就认识,情同手足,交情好得不能再好了,是不是!”
林泓抬头想说什么,胸口立刻挨了一脚。阎止偏过头去着他,眼底深重如潭,有什么绷不住般耸动了一下。
闻阶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却道:“但你今天办的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用。来人,把他给我带到后院去。”
林泓心底一战。他抬头看向阎止,却见他神色冷淡,目光凝在桌上的一方砚台上,不知在想什么。
林泓心中焦急,却阻拦不得。他目送着阎止出门时,却忽得见他回过身。
昏暗的光影从回廊上照进来,打在阎止身后,正好衬出他修长的身形。他头发散在肩上,微有凌乱,却让林泓想起多年之前,自己第一次在梅州见到他的样子。
台上的琴师拢着一柄凤颈琵琶,一身金光,笑着对惊愕不已的他道:“林公子,久违啊。”
昔年不再,往事远不可追。林泓突然之间觉得厌倦,他忍不住想闭起眼睛来,却听阎止叫住自己。
“不要多想,别管我。”阎止神色笃定,语带坚决,“再麻烦你一次,带一句话给傅行州。就和他说,别再被误导了。”
门扉被重重合上,屋内潮气弥漫,带着经年不散的霉味。
阎止适应了一下屋里的黑暗,向四周围打量过去。屋里四壁落空,只是零散的放着几把椅子,厚厚的积着灰。旁侧的墙上有一扇小窗,高高的开在门上方,几乎透不进来什么光线。
他正看着,只见一个老头从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老头好像瘸了一条腿,走路时步子慢慢的,走一步还要拖一下。
“世子殿下,”老头的声音飘乎乎的从黑暗中传来,“可还认得我吗?”
说着,这老头在他面前站定。阎止仰头,借着外面的微光辨了辨,随即嗤笑一声,偏过脸没搭理他。
这老头姓赵,曾经在衡国公府院中做管事,人称赵头。当时,衡国公辅佐当今的皇上夺嫡争位,与先废太子势不两立。赵头私下收了先废太子的贿赂,偷盗了国公府中往来的信件,被发现后打断了腿,就此赶出府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赵头拖着椅子,在阎止面前坐下,“世子认得我老赵头,可想到还有这样一天?”
阎止转过眼珠:“瞻平侯是不是黔驴技穷了。连你这种变节背主的货色都出来用,可见这侯府实在没什么本事。”
赵头大笑起来:“十年磨砺,世子却是一点没变。”他凑上前,却道:“老奴在府几十年,不想为难你,今天只问你一件事。”
阎止闭上眼睛,毫不理会他。
赵头不以为意,继续道:“当年,衡国公接管漓王家眷,把你接到府中来。漓王曾经告诉过衡国公一件事,可称免死金牌。世子,你可知道漓王当年说了什么?”
阎止睁眼讥讽一笑:“你问我这个不觉得荒谬?那要真是免死金牌,衡国公府还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那不重要,”赵头道,“我不管它有没有用,只要你告诉我。”
阎止仰头靠在椅背上,觉得身上有点发冷,意识微有些模糊了,慢慢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赵头道,“府中两个孩子,国公爷一直都更喜欢你。他带着你处理政务,进宫议事。这么大的事情,会不让你知道?”
阎止闻言,心里久违的涌出一阵怀念的情绪。他眨一眨眼睛,轻轻地笑起来:“国公爷么……那倒是。”
赵头瞅着他,又道:“既然如此,还向世子请个见教?”
阎止眼神向下一瞥,正好盯住了赵头。他略微直起身来,微微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头眼睛一眯:“落魄凤凰,都到这儿了还摆架子。”
“我再落魄,也不是你这种货色动得了的,”阎止冷峭道,“我既敢来,自然是有人在外等着。就算我死在这儿,也必定有人会来给我找后账。你要是敢走到这一步,瞻平侯他担不起。”
“那是自然,老奴可不敢打你,”赵头站起身来,缓缓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在桌上摊开,里面是一排纤细的银针,是给人做针灸用的。
赵头拉过阎止的右臂,伸手把住他流通心脉的大穴。银针入肤半寸,一阵尖锐的疼痛便传了过来。
赵头打量着他的脸色,撑着桌子坐回椅子上:“说不说,世子自己看着办。”
--------------------
放假歇了两天终于回血了,开更!
第39章 谎言
与此同时,侯府鹤年堂。
堂中安静无声,两侧的灯火系数点上,照的屋里明亮如昼。闻阶坐在书桌后,叫人换上一炉清新的熏香来,此时正在屋中袅袅地燃着。
门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林泓。阎止被带走之后,闻阶着人带他去包扎收拾,此时才又回到堂中来。
林泓经了通传,站在门口,静默着没有出声。
闻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指堂下,声音也和缓了些:“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