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铁门沉重的锁链被拉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王兆兴猛地一哆嗦,惊恐地看向门口。
  一身黑色劲装,身形单薄,白发束在脑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下,亮得惊人。
  沈今生。
  没有带随从,只有她一人。
  王兆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随即爆发出极致的恐惧,他想尖叫,想求饶,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嘶哑气音,他连滚带爬地从石床上摔下来,手脚并用地向后缩,直到冰冷的墙壁抵住他的背脊,退无可退。
  “沈……沈……饶命……饶命啊……”他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涕泪横流,下身一片湿热。
  沈今生走进牢房。
  她的步伐很轻,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但这无声的脚步,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王兆兴肝胆俱裂。
  “王大人。”她停在王兆兴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漠然,“江南道,乌镇。沈家三十五口。还记得吗?”
  王兆兴浑身剧颤,拼命摇头,又疯狂点头:“是冯青烈!都是他指使的!是他要我灭口!是他!我只是听命行事啊!沈公子……不,沈姑娘!饶了我!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冯青烈在江南还有多少产业,他贪了多少钱,他还有哪些把柄!我都说!只求你饶我一条狗命!”他语无伦次,只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今生缓缓蹲下身,平视着王兆兴那双充满血丝、写满绝望的眼睛,她的右手,从袖中滑出一柄样式古朴、刃口却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你的供词,我看过了。冯青烈的罪,自有国法。你的罪……”
  她停顿了一下,冰凉的匕首刃口,轻轻贴在了王兆兴剧烈颤抖的脖颈上。
  “需要血来洗。”
  冰冷的触感让王兆兴崩溃,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嘶吼着:“不——!赵元姝答应过!她说留我一命!她说……”
  “殿下答应留你到今日。”沈今生打断他,声音冷得掉渣,“现在,时辰到了。”
  话音未落。
  寒光一闪。
  没有惨叫,只有利器割裂皮肉的轻微“嗤”声。
  王兆兴的嘶吼戛然而止,他双眼暴突,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指缝间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他嗬嗬地抽着气,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中最后定格的是沈今生那双毫无感情的的眼睛。
  沈今生站起身,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动作干净利落,她看也没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转身,一步步走出牢房。
  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里面的血腥与死亡。
  牢房外,走廊昏暗。
  一个穿着东厂提督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太监——曹化淳,如同鬼魅般立在阴影里,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刚才里面发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大人。”曹化淳尖细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剩下的,交给杂家处理便是。保证干干净净,合乎律法。”
  沈今生微微颔首,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诏狱幽深的走廊尽头,融入外面的凄风冷雨之中。
  曹化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慢慢踱步到牢门前,透过狭小的窗口瞥了一眼里面逐渐冰冷的尸体,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啧,好快的刀。”
  “公主殿下,真是得了一把……好凶器啊。”
  ——
  沈今生踏进小院时,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青衫下摆被雨水和未干涸的暗红浸染得更深,她没有撑伞,任由雨水冲刷着发丝、脸颊,试图洗去那深入骨髓的、属于王兆兴的血腥味。
  大仇得报。
  手刃仇敌的快意却如昙花一现,旋即被更深的茫然取代。
  推开小院那扇熟悉的、略显破旧的木门,一股混合着草药清苦与饭菜温香的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湿冷与血腥。
  小小的堂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却足以照亮坐在灯下的身影。
  萧宁正低头缝补着一件旧衣,针线在指尖翻飞,动作娴熟,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烛光映着她明艳的脸庞,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当看清沈今生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的模样,那忧虑瞬间化为心疼。
  “今生!”她放下针线,快步迎了上来,甚至没顾上拿布巾,直接用自己的衣袖去擦拭沈今生脸上的雨水,“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
  “夫人,我……杀了王兆兴。”沈今生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之大,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知道。从他落到赵元姝手里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的命,是你的。他该死。”说着,萧宁拉着沈今生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塞进她手中,“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慢慢说。”
  热茶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熨帖了冰冷的五脏六腑,沈今生捧着杯子,感受着那微弱的热度,组织着语言:
  “赵元姝给了我王兆兴的供词。他死前很恐惧。但看着他死,我……”她闭了闭眼,试图驱散那血腥的画面,“没有想象中痛快。只觉得……空,很空。好像支撑了这么多年的柱子,突然塌了一根。”
  萧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然后,”沈今生的声音低沉下去,“赵元姝给了我新的任务。要我去辽国,查太子属官刘琨勾结北辽的证据。说这是扳倒太子、彻底斩断冯党根基的关键一步,也是……我继续往上爬,靠近核心的机会。”
  “辽国?!”萧宁的脸色变了,握着沈今生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肤里。
  那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心房。
  辽国,玉珂!
  那是她们拼尽全力才逃离的噩梦之地!
  “是。”沈今生感受到萧宁的震动,苦涩地点头,“她点了名,要我去。”
  暖黄的光晕下,萧宁的脸色比沈今生更苍白几分,她站起身,在狭小的堂屋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可玉珂对你……”
  “玉珂绝不会放过我们,尤其是……尤其是你,赵元姝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往玉珂的罗网里送。”
  “还有我,赵元姝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辽国一品诰命夫人,呵,好大的名头。那是玉珂亲手给我套上的枷锁,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我叛国出逃,我娘视我为奇耻大辱。若再踏入辽境,她会如何对你?她会如何利用我来折磨你?赵元姝她……她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她只在乎她的棋局,只在乎你这把刀够不够锋利,能不能替她斩断障碍。”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眼中泛起水光,那是积压多时的屈辱和对赵元姝刻骨铭心的恨意:“今生,我们不能去,那是死路,赵元姝给的不是机会,是催命符,她把你我当作棋子,当作诱饵,去钓玉珂那条疯龙。”
  沈今生看着萧宁失控的模样,心如刀绞。
  她起身,将情绪激动的萧宁紧紧拥入怀中,不顾她轻微的挣扎,双臂环住她单薄却因愤怒而绷紧的身体。
  “我知道,夫人,我都知道。玉珂……她对你我,尤其是对你,恨意滔天。那一品诰命的身份,是玉珂套在你身上的锁链,更是悬在你我头上的利刃。我怎会不明白再入辽境意味着什么?”
  她微微松开萧宁,双手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绝:
  “所以,夫人,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条,如赵元姝所愿,去辽国。这是一条荆棘密布、九死一生的路。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狡猾的刘琨、辽国复杂的朝堂,更要直面玉珂的滔天怒火和……她那扭曲的执念。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若能成功,或许……或许真能斩断赵元姝棋局上的一条大龙,也为我们自己赢得一丝喘息之机,甚至……摆脱赵元姝控制的可能。”
  “第二条,我们走。现在就走。带着这些年积攒的一点银钱,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江南水乡也好,西南边陲也罢,甚至……漂洋过海。彻底斩断与盛京、与赵元姝、与玉珂的一切联系。从此世间再无沈今生与萧宁,只有一对平凡的……“夫妻”。”
  “隐姓埋名……”萧宁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那是对安宁、对远离所有纷争的深切向往,但随即,忧虑又浮上心头,“可是今生,赵元姝……她会放过我们吗?她费尽心机把你从云州弄到盛京,让你成为她的刀,又岂会轻易让你脱鞘而去?她的耳目遍布天下,我们……能逃得掉吗?”
  “她不会轻易放手。但此刻冯党未清,太子未倒,她正需要集中力量对付朝堂上的敌人。我们的消失,对她来说或许是个麻烦,但未必值得她耗费巨大精力去天涯海角追捕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在没有明确证据我们背叛她的情况下。这需要赌,赌她的精力有限,赌她更看重眼前的棋局。而且,”沈今生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狠绝,“若她真要赶尽杀绝……我沈今生,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拼着这条命,我也要护你周全,杀出一条生路。”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