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够了!”
一声饱含暴怒的厉喝。
赵胤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宽大的龙袍因剧烈的动作而敞开,露出内里明黄的中衣,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跪伏在地的冯青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冯青烈!朕待你不薄!视你为肱骨!你就是如此回报朕的信任?!”
他抓起龙案上一个沉重的青铜镇纸,狠狠掼在地上。
“哐当——!”
一声巨响,镇纸碎裂,碎片四溅,吓得近前几个官员连连后退。
“断大军粮草!为一己私欲置数万将士性命于不顾!你眼里还有没有朕?!有没有这大夏江山?!纵容门生祸乱地方,构陷忠良,灭人满门!冯青烈!你好大的胆子!你当朕是聋子、是瞎子吗?!”
冯青烈如遭雷击,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颤抖,头上的梁冠歪斜,花白的头发散乱下来,昔日权倾朝野的宰相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惊恐绝望的老人。
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辩解之词,赵胤眼中的杀意是如此清晰。
“拟旨!”赵胤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冯青烈,身居宰辅,不思报国,反结党营私,因私废公,断绝军需,形同谋逆。更纵容爪牙,构陷忠良,草菅人命,罪证确凿。着,即刻褫夺一切官职、爵位,交刑部、大理寺、东厂,三司会审,家产抄没。冯氏一族,圈禁府邸,听候发落!”
“陛下!陛下开恩啊!”冯青烈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挣扎着想去抓丹陛的台阶,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死死按住,拖离大殿。
他挣扎着,玉笏掉落在地,碎裂开来,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象征,与他一同坠入深渊。
“李勣!”赵胤的目光扫向武将班列。
李勣心头一紧,单膝跪地:“臣在!”
“剿匪不力,亦有失察之责。然念其多年为国征战,且受奸相掣肘,情有可原。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京营军务,暂由副将代管。望尔戴罪立功,好自为之。”
“臣……谢陛下隆恩!”李勣重重叩首,声音低沉,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好。
罚俸思过,兵权暂削,但根基未动,皇帝终究还是需要他来制衡……他眼角余光瞥向一旁静立的赵元姝。
赵胤疲惫地坐回龙椅,目光复杂地落在阶下那个玄色宫装、风华绝代的女儿身上。
“长公主赵元姝,”他的声音缓和了些,却带着审视,“奉旨持节,临危受命,调度有方,平息云州之乱,保全城池军民,功在社稷。加封食邑千户,赐金万两,明珠十斛。神策军拱卫京畿有功,擢升武卫将军(武统领武安)为神策军指挥使,秩正三品。另……着长公主参议军机处事,协理北境边防。”
参议军机,协理边防。
这意味着赵元姝正式踏入最高决策层,拥有了实质性的、前所未有的政治和军事权力。
“儿臣,谢父皇恩典。”赵元姝优雅下拜,声音清越平静,无喜无悲,只有低垂的眼帘下,一丝锐利的光芒,如流星般划过。
——
公主府,栖霞阁。
熏炉吐着清雅的苏合香,驱散了深冬的寒意。
赵元姝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柄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
匕首出鞘半寸,寒光映着她深不见底的瑞凤眼。
“冯老狗倒了,树根还在动。王兆兴那条毒蛇,在东厂诏狱里,吐得怎么样了?”
侍立一旁的,正是新任神策军指挥使武安。
他身形挺拔如枪,面容冷硬:“回殿下,曹公公亲自关照,王兆兴已然崩溃。江南道侵吞河工款、构陷沈明州、杀人灭口,桩桩件件,供认不讳。更攀咬出冯青烈数名心腹,在各地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铁证。其供状,足以将冯党余孽连根拔起。”
“很好。告诉曹化淳,王兆兴这条命,该由该取的人来收。供词整理好,一份送刑部归档,一份……”她顿了顿,“给沈今生送去。她等了这么多年,该听听仇人伏法前的哀鸣了。”
“是。”武安领命。
“冯玉麟呢?”赵元姝又问。
“按殿下吩咐,安置在西山别院静养,内外皆是我们的人。他惊吓过度,倒是安静得很。”
“看好了。他活着,冯青烈就还有念想,他那些门生故吏,就还不敢彻底撕破脸。”赵元姝将匕首归鞘,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沈今生呢?入府后可还安分?”
“沈大人……”武卫斟酌了一下用词,“居于一隅小院,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向殿下请安,几乎不出院门。只是……观其气色,沉静之下,戾气未消。似一柄收入鞘中的凶刃,隐有寒光。”
赵元姝轻笑,带着一丝玩味:“凶刃?本宫要的就是这柄凶刃。戾气未消才好,消了,如何替本宫撕开这盛京的铜墙铁壁?”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府邸外繁华的街景,“传她来。本宫今日,要教她下这盛京的第一盘棋。”
沈今生踏入栖霞阁暖阁时,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白发束得一丝不苟,只是那苍白的面容,在盛京深冬略显阴郁的光线下,更添了几分疏离与冷硬,她对着软榻上的赵元姝躬身行礼:“臣,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赵元姝抬手虚扶,指了指榻前摆放的紫檀木棋盘,“坐。陪本宫手谈一局。”
棋盘上,黑白双子已星罗棋布。
赵元姝执白先行,落子天元,气势磅礴,如君临天下。
沈今生默然落座,执黑。
她的棋风与赵元姝截然不同,沉默,隐忍,每一步都落在看似无关紧要之处,却隐隐构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赵元姝那看似不可阻挡的攻势悄然化解于无形,甚至偶尔的反击,都如同毒蛇吐信,直指要害。
暖阁内,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过竹梢的沙沙声。
檀香袅袅,气氛却愈发凝滞。
赵元姝的目光,不时从棋盘移到沈今生低垂的眼睫,再到那紧抿的薄唇。
一局终了,竟是难分难解。
“你的棋,如人。”赵元姝放下最后一颗白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探究,“隐忍狠辣,步步为营。只是……”
“在这盛京,光会守,是不够的。冯青烈倒了,但他的党羽还在,皇后和太子还在。他们就像这棋盘角落的死子,看似无害,却随时可能被对手利用,成为翻盘的契机。”
沈今生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迎上赵元姝审视的目光:“殿下要臣如何做?”
“王兆兴的供词,你看过了?”赵元姝不答反问。
“看过了。”沈今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赵元姝敏锐地捕捉到她搁在膝上的右手,指节微微泛白。
“感觉如何?”
“血债,终需血偿。”七个字,冰冷彻骨。
“好一个血债血偿。”赵元姝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王兆兴的命,本宫给你留着。但在此之前,他还有用。他的供词里,牵扯到太子詹事府的一个属官,叫刘琨。此人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太子赵桓处理一些脏事的白手套,与北辽那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本宫要你,找到刘琨与北辽勾结的确凿证据。此人狡猾,藏得很深。东厂和神策军的人,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你出身江湖,手段……想必别具一格。”
沈今生沉默片刻:“殿下是要臣做您的暗刃,行阴私之事?”
“是。”赵元姝坦然承认,目光灼灼,“也是给你一个亲手斩断仇人羽翼、一步步接近核心的机会。扳倒了太子,冯青烈最后的指望也就断了。王兆兴的命,不过是这盘大棋里,迟早要收的一颗子。沈今生,这交易,可还值得你手中这把剑出鞘?”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香炉里青烟笔直上升,又缓缓散开。
沈今生看着棋盘上那盘未分胜负的残局,黑白交错,像这盛京波谲云诡的局势,也像她深陷其中的命运。
囚笼已然落下,是甘心为刃,在黑暗中劈开一条血路,还是……玉石俱焚?
她缓缓抬起右手,拿起一枚冰冷的黑子。
棋子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扼住白棋一条大龙咽喉的位置。
“臣,遵命。”
第 116 章
夜色如墨,冷雨敲打着东厂诏狱那高耸而阴森的黑色墙壁。
最深处的死牢,潮湿霉烂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墙壁上凝固着深褐色的污迹,不知是锈还是干涸的血。
王兆兴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肮脏的囚服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新旧鞭痕,他早已没了昔日的官威,形销骨立,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声响都让他浑身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