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林声慢被他逗笑了,说道:不怕,你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去找你师姐。
  林单杵了林双一下,后者才不咸不淡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双歪了下头看他,问林声慢:哑巴?还是傻子?
  林声慢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跟你们一样,姓林,林散,闲散的散。
  林散,林声慢的第三个徒弟。
  彼时林似还是个吃饭要人喂的五岁稚童,林声慢要多费些心照顾她,熟悉了十来天后,就放心地把林散交给林单和林双了。
  实际是林单一人在带,从每日清晨起床开始,洗漱、早课、用膳、练功再到晚上睡觉,他几乎十二个时辰都跟在林单的屁股后面,很少见到林双,一方面是林双不与他们一起,另一方面则是他没来由得怕林双。
  两三年光阴转过,林散和堂中人熟悉起来,开始有自己的想法,终于不再一直跟着林单,也不同来时般怯懦怕生,身量慢慢长得和同龄人差不多,甚至还要高些,正到了调皮爱玩的时候,翻墙逃课是常有的事情,林声慢那段时间格外忙碌,林单则忙着带林似,一时间无人能治得了他。
  冬日光景正好,连日雪初停,再过几日就该过年了,大好的日子,林散闯祸了。
  临近年关,往来江南堂送礼的人多起来,堂中应接不暇,让林散几人抓住机会溜了出去,到亥时末不见归来。
  林似跟在林单后面哭闹不停,一直进到院子里,看到另一人在夜里练枪,被唬得哭声戛然而止。
  师妹,林单顾不得后面的林似,出声打断院中练武的人,问:你今日见到小散了吗?
  林双迟钝地回忆一下,才记起来他口中的小散是自己一年见不到几面的便宜师弟,摇头道:没有。
  林单皱起眉,手捶进另一只手心,糟了,平日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还在絮絮叨叨担心着,林似已经抱住林双的腿摇摇晃晃了,林双擦干净手,捏了捏她的脸,道:出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林单慈悲心肠,要是让长老们知道了,定要狠狠罚他的,上次就被打的下不来床罢了,你看住阿似,我去看看。
  听他要走,林似又抱住了他的腿,作势要哭。
  林双道:你带阿似先回去睡觉吧,我去看看。
  你去?林单难免更担心,毕竟从有记忆以来,林双鲜少出门,且城中如今鱼龙混杂。
  嗯。林双轻而定地点头,提着枪越过他,两步跃上墙头很快消失了。
  好在林单的担心没有成真,林双才到江南堂门口,就遇到了屁滚尿流的林散,几人如同后面有鬼追一样,跑得不成样子,更有甚者直接摔倒了。
  林双立在墙上,冷声喝道:林散!
  林散大梦惊醒般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提枪背月而立,气势低沉。几人先是心中一骇,随即认出是谁,如见救星般扑了上去。
  师姐救命啊!有人追杀我们!
  少年人总爱说些夸大其词的话,但林双还是留了个心眼往他们后面看去,果真有几个壮汉拎着刀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到了江南堂门前,依旧不见退势。
  臭小子,敢跟我讨价还价,今天老子就代替你爹好好教教你!
  林散怕归怕,但背后就是家门,又壮着胆子扯着嗓子道:去你的!你算什么东西!没看到我们是哪家的弟子吗?不想死的赶紧滚!
  几个大汉被激怒了,抬起手中的大刀就往前砍去,他们还是吓得瑟缩了一下,但只听见叮一声,他们被逼退数丈。
  他爹的!又来一个!
  林双手中的长枪转了一圈挡住身后几人,淡声道:江南堂前,岂容你们几个杂碎放肆。
  江南堂的臭小子们被我们一路撵到这儿都快吓得尿裤子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敢放肆的!
  几个大汉哈哈大笑起来。
  林双枪身移动,枪尖指着他们几人,问:你们是哪家的?
  哼!一个男人走出来几步,大声道:听好了,大爷我们是江北门的!
  那会儿的江南堂还没有后来那么太平,地域内多有不服,最大的刺头江北门据北边而立,一直蠢蠢欲动,但这些事从来传不到林双耳中。
  江北。林双将这两个字念了一遍,她不认识,只道:江南堂下,何来江北,口出狂言。
  林散在她后面小声道:师姐,他们很厉害的,要不我们去叫人
  林双已经提着枪冲上去了,林散喃喃着还没说完的话愣在原地,只看得到她手中长枪挥成残影,在高八尺的壮汉的背上一拍,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卸掉另一人的武器,直接将两人掀飞出去,长枪一扬抵着对方的喉咙将人踩在地上。
  先前凶神恶煞地几人到了林双面前,撑了不到半刻钟,就倒地不起。而林双大气不喘地将枪收回身后,道:绑起来,关到牢里去。
  林散这才明白林声慢那句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去找你师姐的意思。
  长大的时间总是快的,春去秋来,这期间江南堂在一次又一次的摩擦中统治住整个两江地区,南北两岸,无不太平。
  最小的林似也能淘得人头疼了,而林单越来越忙,跟着林声慢学习打理堂中的事务,于是她只能跟着林散,二人在某些方面臭味相投。
  林似十岁生辰那天晚上,桂花开的正好,香气扑鼻,林声慢将他们三个叫到桂园中。林散和林似暗暗打赌是不是为了给她庆生。
  但可惜林似输了。
  他们二人到时,林声慢坐在石桌前,桌上放着点心和桂花酿,林单在一边煮茶。
  爹,你到底叫我们来干嘛啊?就来陪你看花吗?林似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怨气冲天地薅秃一枝桂花。
  林单将茶端放到石桌上,对她招手,阿似,过来坐好。
  石桌很大,放下了几乎所有几人最爱的点心零嘴,林散和林似恨不能把嘴塞歪,再大声嘲笑对方。
  林声慢蓦地将食指搭在唇边,噤声,好好听。
  林中静静的,只有虫鸣声此起彼伏,林似不解但又使劲伸着耳朵听。
  有风起,卷着落地的残花败叶,呼呼作响,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仿佛是一阵旋风,听声音已经是能把人卷飞的程度。
  林散和林似慢慢睁大眼睛,这下不止能听到那阵旋风,甚至能看到大致的轮廓,它朝几人扑面而来,像一个巨大的海浪要铺天盖地地淹死人,让他们不禁屏住呼吸。
  但想象中的窒息没有传来,那阵狂风扑到脸前即刻收住,只留下一阵浓烈的桂花香,随后卷着枯枝落叶越过他们头顶,狠狠砸向远处,轰隆一声,带起一阵飞沙走石。
  将无形的风聚起灌入内力,操纵起横行数里,至刚至柔,来去自如。该怎么形容呢,林散和林似的心脏疯狂跳动,此时已经震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仍旧为方才擦肩而过的杀机而心悸。
  片刻风烟散去,一人孤身立在那儿,看着自己双手怔怔出神。
  林散有些难以置信,那是
  林似兴奋地大喊出来:师姐!是师姐!
  林双这才回过神来,从远处走近了,在林声慢对面坐下。
  林声慢颇为满意的点头,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道:你的武功已至不世,为师没有再能教你的了,日后的修行看你自己。
  见林双轻轻颔首后,他又对另外几人道:日后,你们师姐就跟你们一起作息了。
  其实几年间他们也能断断续续见到林双几面,譬如逢年过节一起吃饭时,再譬如江南堂要平复境内动乱时,以及林散林似偶尔闯了祸躲到她那儿去,不过通常是匆匆来匆匆去,不痛不痒寒暄几句。
  林散对她的印象除了不爱言语外,更多停留在那晚门前撂翻几个狂徒上。
  林声慢对林双的戒告是忌杀心重,除此之外哪怕林双狂妄到将所有人打过一遍他都是不管的,林双也做得很好,武艺上收放有自己的把握。
  在林散和林似的印象中,很少见林双杀人,因此他们向来只知道这个师姐武艺高强,人送外号罗刹,但对此的深层含义从未深究。
  直到焦阳一役,那是林散第一次见林双如此血腥地夺走他人性命,如果说他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那么后面他就是畏惧于林双生杀予夺的实力,以至于归来好几日,他反复梦到自己是那个被她钉在树上的人,血汩汩往外冒,醒来也难以抽身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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