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林双淡淡道:不知道,阴沟老鼠,不必理会。
两方相互打量之时,消停没一会儿的容嫔又上前柔柔一拜,陛下,歌舞已尽,不如让臣妾为您弹奏一曲我们草原的曲子。
皇帝欣然同意,当即要让人去取乐器来,又被她拦住,道:一般乐器,臣妾怕弹不出最好听的曲子,不知能否借贵妃姐姐的琵琶来,为大家献上一曲。
沈良时坐在原位,与她隔着几丈对视,见她脸上满是无辜,好似下午在林间咄咄相逼的人不是她一般。
自然,让人去取便是。
容嫔又道:只有曲未免单调,若有人能献上一舞,想必更为曼妙,听闻姐姐当年一舞动天下,不知今日臣妾是否有幸能为姐姐伴曲呢?
沈良时不知她在琢磨什么幺蛾子,也不愿意和她逢场作戏,只道:本宫已经很多年不起舞了,只怕要让你失望。
那袒胸露乳的壮汉用蹩脚的中原话道:贵妃娘娘貌美天下尽知,今日得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请贵妃能让我等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对面草原人立即纷纷起哄,只道要一睹贵妃芳彩。
沈良时面色沉下来,道:本宫毕竟是贵妃,于礼不合。
草原使者捋着胡子道:此舞是献给陛下,我草原公主远道而来,能为陛下献上一曲,贵妃娘娘为何不能?难不成是轻视我们八部?
皇帝转了转手中玉杯,淡声道:朕也许久没看过贵妃的舞了,今日光景正好,不如就舞上一曲。
沈良时看向他,见他毫无动容,只眉眼低垂地应了,由宫女伺候更衣去了。
戚涯拍桌,愤道:草原宵小,欺人太甚!
戚溯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下来,道:如今入春,草树疯长,朝中与八部开战讨不到好处,自然是能求和最好,他们已经送了一个容嫔到宫里,也要给他们些好脸色,多让他们几分。
林双支着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对面众人,与那袒胸露乳的壮汉看过来的视线相撞,他鼻子出气地瞪了林双一眼。
壮汉瞧着她一副瘦弱样,心底不禁轻视,抬起手打了一个手势那是域外侮辱人的一个手势,对战逢仙门长老时,林双见他打过。
林双眯起双眸,指尖蘸上一滴乳白的酒液,转腕勾指弹出,那滴酒液转瞬飞出,如离弦的箭一般破开空气,打在壮汉额间上,和着血顺着他的鼻梁流下来。
草原人顿时大惊失色,面露惊惧,敢怒不敢言,只能气得脸红脖子粗。
林双支着头的手在脸侧敲了敲,嗤笑道:无聊。
两边暗自较量时,容嫔已经心满意足地拿到那把前朝的象牙琵琶,爱不释手地试了两个音。
而换好舞衣的沈良时也脚步轻缓地走上圆台。
见了她,林双不禁皱起眉来。
夜间寒风凛冽,除了那个袒胸露乳的壮汉,席间人人着夹层厚衣,而这身舞衣和夏季薄衫差不了多少,拢着轻纱,被风轻而易举透进去。
她露出的手臂上缠着臂钏,白日的伤口处还系着绢帛,渗出些许血迹。
容嫔抱着琵琶坐定,不知真假地赞道:姐姐美貌,着这身舞衣也能艳压群芳啊!
沈良时拉起挂在耳边的面纱覆上半张脸,手臂弯曲摆好姿势,妹妹谬赞,奏曲吧。
只听琵琶声清冽,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声声婉转,与中原琵琶曲倒有几分不同,更有异样风情,别具一格。
沈良时皓腕随着声调翻转,身形绰约,在篝火映照下,那身轻纱舞衣更像是笼在她身上的薄雾,她臂上的金钏随其动作叮叮作响,与琵琶声相和相成。腰间系着根镶嵌宝石的细链,缀有一个蓝宝石制成的蝴蝶,撞在玉石上发出不一样的声响,别于琵琶声,落在林双耳中格外清晰。
不知是不是宝石切面折射火光,晃了林双的眼,她视线偏移到燃得正旺的篝火上,多饮了两杯马奶酒。
席间众人交谈声慢慢放低,沉浸于当年京城双骄之一的舞艺中,见其惊鸿之姿,大赞名不虚传,皇帝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林双舌尖蹭过牙尖,心中烦躁捏着玉杯,耳边却蓦地静下来,除了金钏铃声和宝石碰撞的声音。
还有一道弓弦绷劲要绞进肉去的声音!
她手中玉杯猛地掷出,砸进篝火堆中,火堆砰炸开,烧到一半的木头扬起,被射来的羽箭穿过,钉在沈良时脚边,火星燎到她的裙角。
护驾!
变故仅在瞬息之间。
林双手中用力一掀,面前的桌子飞出去挡住几只射来的箭。她闪身上前的同时解下自己的外袍,扑灭沈良时的裙角,遂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将人往后一带。
沈良时露出的眼睁大了,与林双垂下的视线交汇一瞬。她还没来得及抓紧林双肩头的布料,腰间扶着的手就已经松开。
短短半日,林双救她于危险中两次。
沈良时惊魂未定向后踉跄两步,被人虚扶了一下,她回头看去,是萧承安。
多谢王爷。
萧承安见她无伤,放下心来,多亏那位姑娘,动作及时挡下了那一箭。
沈良时抬眼看去,金吾卫已将这边层层围住,林双和一众蓬莱弟子身形矫健,追着刺客消失在夜色中。
皇帝护住躲进他怀里的容嫔,怒声问道:金吾卫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刺客潜入锦瑟山的?
卫统领带人随蓬莱弟子前去捉拿刺客,御林军副统领上前回话。
陛下,有人偷偷潜入,将下午捉拿到的刺客放了,卫大人已随蓬莱弟子前往捉拿。
皇帝将手中的玉杯砸出去,道:看守的人都是废物吗?给朕查!否则所有人一并处罚!
第29章 从前种种
风萧萧,林簌簌,夜深月寒,又是林间。
林双。
林双负着手回过头,手中玉笛在腿侧敲了敲,见沈良时踏月而来。
月光下泄,和风一起钻入林间,也是这样的光景,五个月前林双和沈良时说会再见的,五个月后真在月下相见。
风吹乱沈良时的鬓发,她抬手将其别至耳后,闻到林双身上飘来的气味,是马奶酒混着血腥味。
你林双微顿,手中的玉笛又在腿上敲了两下,最后跟话本中一样俗套地问:还好吗?
还行,跟你走之前差不多。沈良时莞尔,你呢?天下第一,回家了吗?
林双叹了口气,道:还没,去了趟蓬莱洲解身上的毒,眼下要去雪山。
沈良时轻轻嗯一声,道:在外不要受伤了,我给你的玉坠还带着吗?
林双移开视线,瞥向山坡下,随口道:扔了。
沈良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不恼也不怒,只略有些失望地垂下眼,道:扔了就扔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一时无话,只能听到风吹的枫树林簌簌作响。
沈良时垂着头,林双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只能看到挽着发的两根玉簪,一改白日里的满头珠钗。
作别五月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和沈良时相处,如今二人已不是嘉乾宫中的主仆,不再同居一个屋檐下,更不会日日相见,本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甚至有过争执,五个月不通往来,自然会让她们生疏。
不知为何,林双觉得还有些彷徨。
当日她说会再见,是看沈良时哭得难看,随口胡诌罢了,她没想过两人会在这儿猝不及防的相见,让她毫无准备。
宫中六个月实实在在的相处,就像是一个太逼真的梦,逼真的林双都觉得自己有些怀念躺在桂树下、摇椅中晃晃悠悠睡过一天的日子。无极塔中,五感尽失,除了江南堂,林双也会想到摇椅的吱呀声、嘉乾宫的灯火,还有两人挤在一张床上时彼此衣料摩擦和呼吸声。
林双觉得自己今晚约莫是喝多了,尽想一些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甩了甩头,空干自己的脑袋,手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沈良时。
这个你或许认识。
沈良时指尖摸索过印上的一笔一划,低声道:这是父亲的私印。
林双道:从刺客身上搜到的。
那批刺客已经被捉拿回来,由平西王亲自连夜审问。
林双道:物归原主,那些刺客和容嫔脱不了关系去,或许你可以借此机会扳倒她,怎么处置交由你。
沈良时摇摇头,道:朝中与草原开战半年,只是险胜,如今开春,再打下去胜算不大,所以陛下才会邀草原来谈判,就算我向他说明此事跟草原逃不了干系,他也不能拿那些人怎么样的,说不定还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