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街边的百姓交头接耳。
  “教主还没出来吗?”
  “快了吧,别急。”
  “怎么不急,都这么久了。哎、你怎么哭了?”
  “没事。在想他们青梅竹马,怎落到这般田地。”
  姜枕微愣,手被谢御握住:“怎了?”
  “没事。”姜枕打起精神:“头一次参加葬礼,有点紧张。”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谢御沉默了下, 很轻地揽紧了姜枕:“没事的。”
  他们从卯时前刻,便跟着百姓守在这里。眼见阴绵的雨愈发磅礴,几乎要淹了人似的。
  “教主。”
  昌野云打破了抱怨声。
  刹那间,周围的声音静止。
  一道纤长的身影,率领着金杖教的修士走出。
  消潇道:“石棺呢?”
  “禀教主,已经抬出来了。”
  “走吧。”
  雷厉风行。
  随着一声令下,唢呐一吹。高亢激昂的音调,悲哀地划过人的耳膜。内心逐渐沉重,哀鸿遍野。
  抛洒的纸钱如寒鸦蔽日,金箔剪成的冥钞随风盘旋,落满泥地。
  百姓们自发披麻戴孝,穿着素服,手持白幡跟随灵柩队伍,沿途商铺闭户,孩童泣不成声。
  消潇目光平淡。
  生老病死,对于修士来说,弹指一挥。
  百姓们跟随长队,慢慢地往前。悲伤的奏乐下,受过萧遐恩惠的人,剪发为祭,焚香致哀。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只是痛心疾首的分别。但对百姓来说,却是“王朝”的更替。
  哪怕现在的明主,是他们梦寐以求。但仍旧禁不住,对未来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惶恐。
  “我记得以前……萧少主最喜欢做善事。”
  “是啊、那会儿我家院子的鸡被偷了,都是他亲手找回来的呢。”
  “对!我阿婆之前上山崴了脚,还是少主背回来的!”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
  姜枕听着,有些失神。
  变成如今这般田地,是谁都不想看见的。偏意外来得比现在还要快,甚至不过眨眼云烟。
  出神间,姜枕险些踩进水坑。
  好在谢御一直留意,当即将姜枕拦腰提起:“小心。”
  姜枕落地,灰溜溜的:“谢谢。”
  谢御曲着指骨,轻碰了下姜枕的脸颊:“会好起来的。”
  金贺站在一边,不发一言。
  任谁来看,他都不对劲。
  姜枕问:“你怎么了?”
  金贺翕动了下嘴唇,艰难道:“没事。”
  ……好奇怪。
  姜枕示意谢御去问。
  谢御道:“怎了?”
  金贺:“……”
  “真没事。”
  姜枕还就不信了。
  他看向被推着的东风行,后者笑了下:“恩人,他这是痛恨自己,没有消潇那般勇气。”
  金贺:“?!”
  “你!”
  金贺小声地说:“你怎么说出去了啊!”
  东风行虚弱一笑:“恩人心善,这是关心你,何须瞒着。”
  姜枕意识到不对:“对不起。”
  或许是金贺的隐私,他又道歉:“不好意思。”
  这样道歉,金贺反倒不自在了。
  “这有什么?”
  他袒露心扉:“我只是觉得,我从前一直在爹娘的庇佑下,还没有见过百姓民不聊生,备受其害的模样。”
  “原来生老病死,是他们必须要接受的事情。”
  “而修士,却可以逆天行道,以任何的缘由做出惊天动地的害事。”
  姜枕道:“你又没做害事。”
  金贺嘴唇开合,没声。他看向谢御,后者也道:“的确。”
  金贺缓慢地眨眼。
  “可是,我甚至没有消潇有勇气,去承担这些。”
  自从爹娘死后,他变得贪生怕死。
  起初,那点求死的勇气用光了。到后面变成空壳。他害怕自己的死亡,辜负了多年的栽培和溺爱。
  姜枕道:“人各有命,性格不同,不要与人比较。”
  金贺道:“这是我曾经看透的道理,现在又要重新参悟了……”
  谢御难得开口:“好事。”
  姜枕笑道:“说不定是重新入道?”
  两人默契的接话,言语里的安抚像暖流般滑入心口,给了金贺新的力量。
  是啊,重新入道。
  “到了。”昌野云道。
  历代教主的葬身之地,在生死城的乱葬岗上。那是一处平地,因为打理,并无杂草。
  放石棺的坑,已经挖好了。
  消潇抬手,长龙般的队形停下。百姓们的私语和哀哭声,也逐渐放平。
  天地间,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和淡薄的呼吸。
  嘀嗒……
  昌野云撑着伞,给消潇遮雨。
  近日,消潇因为忙碌,身形愈发单薄。她手上戴着前些天要回去的金镯,因为过瘦,空隙很宽。
  已经不合手了。
  大家都在等她的一声令下。
  可消潇没有作声。
  眼见着雨越来越大,百姓们也逐渐站不住。
  昌野云提醒道:“教主。”
  消潇这才像回过魂般,看过来。
  眼神空洞,好似什么都映照不进去。
  昌野云头一次觉得说话那么艰难。
  “该下葬了。”
  “……”消潇僵硬地点头,抬起手。
  随着她的手势,只需要轻微弯曲手指,金杖教的修士就可以立即将石棺抬入坑中,再用黄土遮掩。
  可曲指到一半,消潇突然道。
  “等等。”
  姜枕察觉,她的声音已然哑了。
  昌野云道:“都停下。”
  消潇已经脱离了伞的遮蔽。
  风和雨,几乎是瞬间地卷袭。雨滴冰冷地敲击在躯壳上,四肢也逐渐麻木。疼痛,从足底蔓延到头颅。
  姜枕不忍:“消潇……”
  话没说完,他还是收了音。
  金杖教的弟子,和百姓们,以及那些围观看戏的修士,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屏息凝神,内心逐渐沉重。
  消潇动作很轻,蹲在石棺的旁边。
  她几乎是依赖地,像幼年信任萧遐那般,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壁上。
  “筱妹……”昌野云擦了一下眼泪,忙地要去拉她。
  不能这样做,有损教主威严。
  可刚伸出手,她就听见了消潇的哭声。
  是微不可查的,能被一阵风刮走。
  可当她意识到,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从前的萧筱时。
  哭声却愈发大。
  正如消潇意识到,萧遐真正的离开了。不是一个十年,更不是上天入地的百年。
  而是永远。
  消潇的哭声逐渐清晰了起来。
  “筱妹!”昌野云痛苦地抱紧了她。
  小四也站在雨中,擦去脸上混杂不清的泪。
  百姓们都唏嘘起来。
  “有情有义……怎么就落入这番田地?”
  “以前,就算是萧筱随口提及的东西,少主都能记挂着。连我都知道,她是半点委屈不能受得。”
  “怎么就……忍心独留她一个人呢?”
  姜枕敛眸,谢御摸摸他的脸。
  “三日后,就是册封大典了。”
  “我们从今往后,真的要信服她吗?”
  “有情有义,我信得!”
  雨不断地下落。
  萧遐的葬礼,最终还是画上圆满的句号。
  -
  灵堂中,前来拜访的人如云。
  消潇还有琐事,并未到场。她留下的小四,此刻正站在庭院门前,详细地对比来往的修士。
  敞开城门,对于消潇的名誉,以及后天发展是件好事。
  一来,以前的旧怨应当化解,二来,生死城的发展不能闭门造车。
  但也有坏事,通缉令。
  四人未抛头露面,待在内阁中。外边萦绕着悲伤的奏乐,哭泣声不绝于耳。
  谢御正把玩着姜枕的手指。
  姜枕坐在一旁,犯困地靠着软枕。
  金贺还未从刚才的下葬里回过神,东风行已经在自我博弈棋局。
  外边声音杂乱,而内阁却安静如鸡。
  好半晌,姜枕困得要睡过去,勉强打起精神:“谁到了?”
  刚才,他听见小四正在宣布到来的修士。
  谢御道:“齐漾。”
  “……”姜枕困中惊坐起。
  探头看去,屏风之后,一道着素服的身影瘦削,独臂残袖在风中摇摆。
  正是齐漾。
  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暗道里。消潇掌权的这些天,他的组织散了个干净。精神却还不错。
  或许是姜枕的目光太过明显。
  齐漾焚香致哀时,突然将视线瞥过来。
  对视了。
  哪怕隔着屏风,对方眼底的笑意仍旧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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