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哎呀,将军跟妖魔打架,祸乱城池啊。”
  “娘亲,妖魔是什么呀?”
  “妖魔,是你调皮就会吃掉你舌头的怪物。”
  “啊……我不要妖魔吃掉我的舌头。娘亲,那将军去,会不会害怕呀?”
  “不知道。”
  姜枕最开始的脚步是慢的,因为他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总想得知的更详细些,然后随之陷入思索中。而当那些话逐渐密集起来,听的人就愈发头痛,抬首时,看见凛冽的风和沙,尽数把绿叶捡走,脚步才愈发快了起来。
  抱花女子说,他们的粮食的确是老天爷给的,也就是那棵枯树。后来灾难来临,枯树便凋零,再也没有了生机。
  姜枕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他的脚步愈发的快,愈发的快,最后变成奔跑,向前去。谢御持着避钦剑,挽了个流畅的剑花,意念犹如波涛,拦住姜枕的去路。
  谢御声音轻,语气却很重:“姜枕,别去了。”
  有人问:“天怎么红了?”
  “诶,你们,你们快看啊!”
  “……将军。”
  “将军死了!!”
  不知道从哪爆发出这样的一句声音,大家瞬间慌乱起来。姜枕在匆忙间回过头,蝴蝶振翅,拍散了那威胁的剑意。他要走,却被谢御及时拽住手腕,拉得更紧。
  “别去,你入魇了。”
  姜枕清醒地道:“我没有。”
  姜枕的力气比谢御小了不止一倍,根本挣脱不开,怎么使劲都不行。他用力得脸都有些红了,伴随着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大脑一时间有些发蒙,心口是压抑的疼,闷得不要命。
  姜枕受不了那样痛苦的情绪,他也没办法再忍受,最后干脆一口咬到了谢御的手臂上,终于被放开了。他转身就要走。
  谢御在背后,声音恢复了漠然:“什么都救不了,你还要去吗?”
  姜枕回头:“为什么不去?”
  看着谢御手臂上的咬痕,姜枕突然有点想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冲动了,但是他不后悔,因为脑袋里的思绪是乱的。他明白谢御为什么不让自己去,因为乾坤已定,就算自己去了,什么都挽回不了,反而会有入世心魔,因果争缠不休。不仅如此,还会被鬼魂的怨气所影响到。
  可如此,姜枕仍旧要去。
  “我不想置身事外了。”
  如是的,谢御听到姜枕这样说。
  眼前的少年发丝中不知何时带了一点白,像是这段日子的心事愁出来的。但他仍旧弯了下眼眸,说:“我也不想被逼着走,谢御,我已经入世了。”
  妖无需道义便可以修炼,所以他们不需要为了自己的入道做任何事情和努力。谢御曾经想,姜枕会一直保持不长记性的模样,但那也很好,前提是在自己能够保护他的情况下。
  但谢御现在想,他可能做错了第一件事。
  谢御是不了解姜枕的,他同样不了解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能让对方没有心结,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对方开心,他做的只有一个,不说话,默默地跟在身后。
  从南海妖族那走到东洲要多久,谢御曾经游走四方,略有所悟,应是数月,不见寒人泪。所以姜枕的入世,出乎意料,运气很差的碰上第一个人,时弱。
  谢御原以为他的勇气不会再高,没想到他却永不后悔。
  姜枕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谢御却没有跟上去。将避钦剑抽出来,泛着的光亮照映出他的眼,眸如寒冰,扫过背后一派的众生苦相。
  ——为什么?
  无触无形,无边无际。天降大任而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1。
  过去在凡人中,他无非都是这样过。而为什么,他与姜枕却是完全不同的两般模样。
  谢御很轻地阖了下眼。
  大概是因为,所接所触,所碰有形,在姜枕的眼里,都如降临的馈赠。什么劳苦,艰辛,以及那些所面临的事情,于他而言,正是来此一遭的实感,幸福的特点。
  若什么都不经历,怎对得起在世。
  谢御睁开眼,目光看着义无反顾的姜枕,最后跟了上去。
  —
  姜枕走到枯树下,红飘带正顺着寒风嬉戏。外边是阴沉的天,眼前是刺目的红,姜枕伸出手,感受到了风和细腻的尘,轻拂在他的掌心。
  察觉到谢御跟上来了,姜枕没忍住,露出一个笑,但谢谢并没有说出口。
  将军降妖除魔,凡人却当难做。如果他真是凡人,那么必死无疑,如果他是修士,只会得到两个结局。一,死,二,还是死。
  果不其然。姜枕眨了下眼,送走掌心里温存的风,便看见远方走来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先是远的,等愈发靠得近了,才觉得他身形魁梧得实在不像话,反而有一种被妖魔附体,撑爆经脉的感觉。
  他比年少的谢御还要高,身形壮硕有力,但微驼着背,步伐很沉重地走来。盔甲上刀痕交错,伤口见骨,血往下流,便染红了淅沥的地。空气中弥漫了腥味,姜枕思考了一下,这血……似乎跟鸡血一样。
  姜枕心里有了一个猜测,他往前走了两步,闻到一丝腐朽的气息后,便没再动了。而是尚有余力地回过头,看着谢御,两人的视线刚对上,姜枕率先示弱道:“我不会让你担心的。”
  没想到,谢御却说:“抱歉。”
  姜枕没多意外,毕竟谢御虽然很冷漠,但自己夸他人好的时候,也是认真的。
  将军走得很慢,姜枕也愈发感受到其身上的怨气。将军的头发已经散了,跟杂草一般邋遢地贴在脸上,脸色青白,像死了很久的腐尸,嘴唇也干涸得起皮。偶尔晃了下眼睛,满是红血丝,让人看得有些惊惧。
  他似乎是没看见姜枕和谢御,直直地这样走过去,擦肩而过。
  撞得很痛,
  姜枕揉了一下肩,目光突然停滞了。
  ——打更夫。
  ……
  如果说将军只是将军,那么姜枕只会看他的过去,可如果是跟自己有所接触的人,那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将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上,底下是稀泥,盔甲瞬间脏了,头上是枯枝,红飘带往下落,顺着他的脖颈,最后掉在他的手心间。
  “嗬……嗬……”将军口中发出了嘶哑的声音,已经是有气无力。
  姜枕回过神,忙地将他要的“灵丹妙药”拿出,冲向了将军。可他们即将要碰到的时候,手却穿过那道透明的影,姜枕愣了愣,喘不过气。
  “嗬……嗬……”
  男人已经是濒死的人了,他的四肢不知何时向上爬了一些紫色的脉络,最后在下巴处停止。嘴里的声音很嘶哑,鲜血不断地往外涌。姜枕看得,说不出话,只能依着他的跪下,说:“将军,药我已经带来了。”
  只是,来晚了。
  这样的念头无疑是充斥着他的大脑,更是充斥着那些黎明百姓的。外头总是在哭,将军这却要死了。姜枕被闹得脑子一团糟,喊:“将军……”
  “嗬……”
  将军只能发出这么嘶哑的声音了,他目光难捱地看向远方,意识逐渐消沉。手中的长枪无力地垂在身旁,身影被红飘带拉得愈发的长。姜枕没忍住,伸出手,却被揽着腰提了起来,半抱着离开了一边。
  谢御道:“别倔了。”
  姜枕愣了下,告诉谢御:“他就是打更夫……”
  说完,他自己都禁不住地愣神,再次重复:“他就是打更夫……”
  谢御静止了一下,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一个被偷了救命药的将军,居然在死后还是要做守夜人,而且,他还有了妻子,安稳的生活。可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会把村庄害到血洗的程度?
  姜枕想起那奇异的味道和相同的血,伸出手,却仍旧得一场空。
  ——很显然,如果有第三个死法,那就是将军被妖魔夺舍,最后将村庄血洗。
  将军在树下跪了很久,因为没了药,又被妖魔附体,最后挣扎得精疲力尽,惨死在树下。在漫长的等待中,姜枕看见他的身躯逐渐埋入泥土,那些根须不断地吸食着他的鲜血,黑气,怨气,逐渐增生着。
  姜枕意识到,他当时可能连树都没有,而是暴尸荒野。
  内心很沉重。
  但记忆总是快的,眨眼间便转瞬即逝。
  姜枕看见了枯树受到其的影响,不再开花结果,被圈养的百姓们不会种庄稼。而一场天降大雪,把想要好好生活的的人们都淹没,冻死了大部分的人。
  有人说,这是将军给他们的惩罚。
  也有人说,他们不是罪人。
  最后还是后面那句话更加引人入胜,大家惊声哀哭道:“将军,我们不是罪人啊!”
  分明被他保护,被他爱护的人,最后却沦到一具草席,一具白骨的地步。谁也没想到会这样。黑气愈发严重,怨力更加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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