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谢御及时拦住要上前的姜枕,提醒道:“这是他的记忆。”
  “……我知道,”姜枕不安地敛目,又抬起来,跟谢御说:“他们口中的将军,是修士?”
  谢御沉吟了一下:“应该,降妖除魔,凡人难做。”
  姜枕思索,“运的粮食……”
  姜枕灵机一动:“谢御,我们去看看他带的东西。”
  谢御:“……”
  意识到自己说得像个贼,姜枕呆了下,无辜地说:“看看……看看,这事要紧。”
  “嗯。”
  鬼魂飘泊,思绪不集中,但想要混入他们的屋子不被发现,却还是难的。之所以为什么难,走正门不被发现才怪了!
  姜枕快步地下楼,没督促走在后边的谢御。这个时候的小二已经醒了,他撑着脸,唉声叹气的。
  姜枕停留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小二道:“能怎么,掌柜的已经好久没给我发工钱了。”
  姜枕:“……”
  姜枕试探地道:“今日不来了十几个行商,钱财颇多,你们应是赚着了,怎么会……”
  “行商,你是说那群带粮食的?”小二把托腮的手放下了,一本正经地说:“仙长,我瞧你气度不凡,应该是仙人吧。”
  “……”
  谢御先回答:“是。”
  小二一拍掌:“我就知道!”
  复而又神秘地说:“仙长,我告诉你吧。他们那群行商,包裹里带的不是粮食,而是灵丹妙药。”
  “灵丹妙药?”姜枕跟谢御对视,问:“你怎么知道?”
  小二道:“粮食不都塞在马厩里?他们偏要揣在身上,一看就不对劲!我跟去一看啊,那里面,是白瓷瓶,一颗颗的——”
  姜枕回过头,听到楼上忽然传来嘶声力竭的尖叫:“啊———!!!”
  小二大喝一声:“嚯,掌柜的得手了!”
  姜枕退后一步,被谢御牵住。抬头看向二楼短廊,一群不可计数的鬼魂从房屋里面冒了出来。前面那个如有实质,姜枕紧张的把视线往下移,看见了掌柜的头颅。
  ……
  刚才跟他们谈话的那个男人隐在身后,看起来身份很低:“操,什么劳什子将军,原来是靠灵丹妙药的废物!”
  前边那个提着掌柜头颅的人道:“闭嘴,要不是你没用,能让这滑头混进来偷我们的东西?”
  男人显然被说得有些不服,但鉴于前边这老大的身份,一时间也没有反驳。姜枕注意到他的眼神,时而往老大的腰间上边瞟,看过去,正是装那灵丹妙药的布袋子。
  可那不算什么丹药,只是药效上等的金疮药,止血的。
  “老大,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朝廷的让我们压货,可没说给的是这么好的东西啊。操,把这东西藏在粮草里,真是有够阴的!”
  他骂够了,才说出心中的那点坏意思:“依小的看……不如把这东西瓜分了,别管那什么将军了。”
  有人问:“将军要是死了……”
  “什么死了?呸!你不知道这是哪?这是北荒,那些仙人炼丹的地方,狗在这里走一遭都能成仙,更别提将军。”
  姜枕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就正证实了他的想法。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地伸出手,要去拿领头的袋子,被回怼了回去后,大家心里都躁动了,开始一拥而上。有人抢到了,下一刻便被杀了,有人扯到了,下一刻就被斩断了手指。
  鲜血不断地往下涌,怨气不断地向上增。最后,姜枕看到胜利的那个人。
  正是小二。
  他抱着袋子,满眼惊惧地瘫坐在血泊之中,很久没有回魂,只是眼泪越涌越多,越涌越多。
  他是最想要安稳的人,偏他活在了乱世之中。
  姜枕恍然明白,这里何止是一座鬼城,还是承载他们希冀,和欲望的极乐之地。
  第50章
  姜枕鲜少见到, 哪怕将记忆篡改至自己想要的画面:比如贫穷的乞丐变成抠搜的掌柜,凶险的小弟过上安稳的生活,以及不想夜逢大雨, 期望要入住客栈的人们。
  可他们想得那么好, 昔日的结局却还是在重现。这是死局, 看着满目的鲜血, 和小二无法还魂的双眼,姜枕很想问:如果投胎是一种解脱,为什么不走?
  突然,小二目光惊惧地回魂, 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怀中是灵丹妙药袋,沾满鲜血的手握不住,胸腔不停地起伏,腿打着颤, 嘴里却念:“将军, 将军, 我要给将军送去。”
  可刚才的混乱中,不知道是谁打断了他的腿, 半截骨头都错位了,痛不欲生。刚走一步,他便跌在尸骨上, 发出了痛喊声。眼泪往下流,跟决堤一般止不住。
  “将军,将军死了……”
  “将军死了啊……”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如将死的野兽,把自己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大雨。那些水流灌入口鼻, 汹涌地咳嗽了起来,像把喉咙都划破了,才泄露出嘶哑的哭喊声。
  姜枕往前走,却听谢御道:“别去。”
  姜枕停步,说:“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是反问,其实姜枕是知道。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没办法再颠覆重来,完成最满意的答复。可姜枕还是想看看,由她阿姐所救的村庄,昔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抱花女子的话。
  “一百年前,我们村庄遭遇灾难,入不敷出,大雪冻死了很多人。那会儿怨气冲天,家家户户都在哭,只有我阿祖冷静,也因此,遇到了一个点拨她的修士。”
  “修士救了阿祖,我们都想感谢她,她却只让每年送花来。后来才知道,我们村庄的怨气太深,不想死的太多,鬼气积累起来,定要生出大祸,花便是消减他们锐气的东西。”
  “所以,对她的感谢,应该是守护这处的安宁?”抱花女子说到这,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已经在这守了很多年了。”
  意识到抱花女子已经没有亲人,姜枕停顿了下,没意识地问了一句话:“会孤寂吗?”
  女子想了想:“不会,但是现在会了。”
  “为什么?”
  女子浅笑了一下,“因为她让阿祖等一个人,从阿祖,娘亲,再到现在的我。我知道,他不会来了。”
  心中突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姜枕迟钝地想,如果他就是那个人呢?
  阿姐神机妙算,如果知道他能够去无边海涯,那也能算到他接下来的事情。
  所到之处,皆是天意使然。
  姜枕往前走,将血泊中的小二扶住,他一碰,小二就发出了痛苦的哭喊声。腿肿得很高,姜枕看了一下,伸出手给小二接了回去。
  伴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小二拖着嗓子,疲惫地问:“你是谁……”
  姜枕:“帮你的人。”
  小二的眼泪在眼眶打转,最后无措地流到了耳畔的地面上。小二想了想,突然激动起来,“将军,将军!”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急切地说,“他的东西,我们还没有给他!”
  姜枕安抚他:“先别紧张,将军在哪?”
  “不知道……不知道。妖魔压境,将军除害,他只是一个凡人、他只是一个凡人!”
  小二说完,猛地咳出一口血。
  姜枕愣神,忙地说:“别着急,悲极攻心。”
  但小二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就像一个木偶,两只眼睛一动一不动,看着天,只知道流泪。姜枕犹豫了一下,从他的怀里将灵丹妙药袋扯了出来,谢御站在他的身后,声音很轻:“在枯树那。”
  姜枕点头,再次安抚小二:“别担心,将军不会死的。”
  小二却哭:“将军死了……”
  “将军死了啊……”
  轰隆。
  外头闪过一道余雷,姜枕把袋子系在腰上,跟谢御几步下了楼,把客栈的门推开。外头天还没亮,路道却很冷,像是横秋砌哭。
  姜枕由衷地感觉到,现在的天下已经不再平衡。修士挡道,妖族让路,而为乱贼。有作恶多端者伤人心肺,也有医者给予希冀、而当医者不扶伤,执剑无仗义,天下乱成茧,破不开,出不去,死在一场雪虐风饕中。
  街边仍旧淅沥,谢御看了一眼,说:“姜枕,你救不了他们。”
  姜枕道:“能救。”
  姜枕侧过头,看着谢御:“如果没有力量的人仍旧在说,那有能力的我们为什么不去做。”
  “如果连唯一能说话的人也变成哑巴,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谢御看着他,没说话。
  姜枕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点气愤,他不是生气谢御不陪他,也不是恨他自私的道义,而是两人的不同,很难贴合在一起。
  姜枕不顾地往前走,远方突然传来了打更夫的声音,他提着铜锣,声音尖锐地一敲:“五更到——”
  临近晨曦,天边雨渐消。街边紧闭的门窗都缓缓打开,很多人冒出头,互相打了招呼。有人问:“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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