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她这副样子看起来有血气多了,不显憔悴,也好见洛蔚宁。
长史捧起花钗冠,小心翼翼地戴在杨晞头上,看着有点歪,又将冠扶正。
杨晞只觉头上沉甸甸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望着铜镜中的花钗冠,共九株花钗,为从一品命妇服饰配置,向从天对她可谓礼遇厚重。
樱雪和另一名侍女扶她站起来,另外的侍女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里衣,然后侍女和樱雪从她身后拉开一袭青色凤纹褕翟,缓缓套进她张开的臂上,最后长史为她勒上朱色锦腰带。
长史在杨晞面前细细看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
“公主殿下穿上这身翟衣好看极了!”
其他侍女也纷纷附和夸赞,唯有自小到大跟着杨晞,从杨府跟到公主府的樱雪说不出口。
如今樱雪也成了内侍女官,身着青色曲领公服,戴幞头。这些日子她看着杨晞从悲痛欲绝到现在的目光无神,如行尸走肉般,心里也绞作一团地痛。
公主虽高贵,可活得不自在,不开心又有什么用?
杨晞瞟了眼那长史,三十有五的曹姓女子,以前一直在周朝廷的宫里做事,后来又迅速转投她父亲。一双丹凤眼露出凌厉之色,可以猜出此人不好相与,是向从天监督管教她的利刃。
不久,在长史的带领和侍女们的簇拥下,杨晞来到了公主府正殿,依照礼仪等候宫里的册封书。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宫里负责宣旨的一行人来到,为首者是内侍省一名年长女官,身边簇拥着四名品位稍低的女官,另有随行的侍卫等候在府外。
杨晞领着公主府众人跪下听封。
宣册女官庄重地打开圣旨,宣道:“吾儿幼时与朕分离,寄居杨家,然骨肉之亲,血浓于水,数年来父女情谊深厚不减。今朕君临天下,特封尔为淮国公主,食邑贰千户,配兵马元帅、枢密使秦扬。彼为驸马,尔为公主,望相敬如宾,白头相守,毋累父母生身之恩。钦此!”
一道册封书,使她从平民变成淮国公主,将她的夫君从洛蔚宁改换成秦扬,掌控着她的命运,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眼角滑下泪水,但仅仅只有两滴。
洛蔚宁因此活着,是该开心的。
杨晞叩谢圣恩,领旨,然后在侍女扶持下站起来。
接待赏赐了宣册女官及其随从后,杨晞又依照册封大典礼仪,携长史和几名内侍持册进宫谢恩。
公主府离内宫不远,杨晞坐在步辇上,穿过一道宫门,沿着宫廊而去。宫廊一路上分立着许多内侍,她们和公主府上的内侍一样皆戴着鲜红的头花,手中或是捧花或是捧果子盆栽,一派喜气盈盈地迎接公主。
经过一里长的宫廊,转弯再走一里,然后拐角再行百丈,就到了福宁宫的外门。
在此处恰好碰上从另一边宫廊来的秦扬。
今日既是公主册封典礼,又是公主驸马的赐婚日。秦扬收到了册封驸马都尉圣旨,如今也带着府上仆人进宫谢恩。
他穿着一身彰显高官位的紫色公服,戴展翅幞头,脸上春风得意,容光满面,比当日回京,受皇帝亲自迎接的时候还要更甚。看到杨晞后,他赶紧下了步辇,走到杨晞面前揖道:“驸马拜见公主。”
声音清脆有力,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杨晞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好久也没去回应。
曹长史提醒道:“公主,快请驸马起身吧!”
杨晞实在嫌弃,话哽在喉咙许久,“驸……驸马有礼了,起来吧!”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但听闻杨晞亲口唤自己“驸马”,秦扬就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含情的目光凝望着杨晞,努力压抑自己的喜悦。
“公主,我扶你下来吧!”
说完,秦扬弯下身,抬起手。
杨晞虽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把手放进秦扬手中,下了步辇。
两人在众内侍簇拥下并行进门,立即有男内侍高声传令。
“淮国公主偕驸马持册进宫,叩谢圣恩来了……”
一行人爬上百步台阶,然后到福宁宫外,又有男内侍如前一名内侍般传令,得向从天召见令传出后,二人方领人入福宁宫。
殿堂之上,向从天身穿天子礼服中的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坐在龙椅上,两边坐着太子向恒以及向从天登基后册封的两名妃子。
看着杨晞穿上公主衣冠,和秦扬各自双手持册,款款步来,向从天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来到向从天面前,杨晞和秦扬先后叩谢圣恩,说了一番祝词,向从天高兴地赏赐他们酒水和宝物。接着两人又依照礼仪与向恒及另外两名妃子互相拜见,最后两人入座,与家人一同用膳,并欣赏宫廷歌舞。
大殿之内乐声响亮,舞姿蹁跹,向从天、秦扬及两名后妃饶有兴致地看着,杨晞却只觉嘈杂,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迫切地期待大典结束。
第199章久别重逢成惘然
◎一个贵为公主,另一个成了阶下囚。◎
向恒看着杨晞麻木的样子,同样笑不出来。他的妹妹倔强反抗了父亲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他同情、怜悯,也感同身受,可他着实没勇气到向从天面前为她说话,以向从天的性子,也由不得他说什么。
终于到了宴会之末,乐师舞伎退出福宁殿后,礼部尚书持册入殿,拜见皇帝、太子、公主等人,内侍都知把册子呈递到向从天手中。
册上写的是公主驸马的婚期,是礼部根据杨晞和秦扬的生辰八字出具的最近的吉日。
当听到向从天说出婚期在正月初五,也就是半月后,杨晞陡然一惊,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给她。
向从天看出她的心思,道:“南边战事紧急,所以安排你们早点完婚,好让驸马早日回去领兵。虽然只有半月,但朕会让礼部多派人手准备,一切礼数和配置都少不了。”
“孩儿多谢父皇。”
杨晞并不关心婚期近的理由,更不关心什么礼数配置,但向从天这么跟她说了,她不得不行礼回应。
直到宴会结束,她的心里都像压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当礼部尚书领赏退出后,向从天宣布散席。
看着两名妃子陆续离开,杨晞遂站起身,看着向从天道:“册封典礼结束了,我现在可以去见人了吗?”
向从天答应过她的,册封大典一结束就让她与洛蔚宁见面,该配合的她都配合了,只差他兑现承诺。
向从天道:“放心,父皇不会对你食言。”又看向秦扬,“带她去吧!”
于是杨晞随着秦扬走出了福宁殿,从后宫区域走到前殿,从右侧阶梯登上垂拱殿门外。
杨晞急切地提起裙摆跑到中央,转身看着垂拱殿外中轴线的方向。
远处天际剩下半个夕阳,映红了宫殿瓦顶上的积雪。冬风迎面吹来,冷入人的骨髓。
百步台阶之下,朱色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杨晞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渐渐地,视线出现一抹白色身影,身影后面左右跟着两名禁军。
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近一步,杨晞心里就多一份颤动。
铁链在地面拖曳的声音传来,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清晰的脸庞映入眼睑。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夜夜痛哭着呼唤的那个人,如今正在百步台阶之下仰望着她,向她走来。
她的碎发凌乱,遮挡在沧桑的脸上;她穿着一身囚服,双手双脚被戴上了铁链,每次前进都举步维艰。而此刻的自己,已成了晋廷身份尊贵的公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对上洛蔚宁的目光,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杨晞全身涌上一股热浪,心房剧烈颤抖着,不经意间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
洛蔚宁立在垂拱殿的台阶下,静静地仰望着上面的人儿。脸庞还是熟悉的脸庞,但她穿着一身青色褕翟,戴着华丽的发冠,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悲痛。
分别不过两年,她们就从曾经亲密相爱的夫妻变成了立场敌对的两个人。一个贵为公主,另一个成了阶下囚。
从今往后,她所打的每一场仗,若输了,她永远失去她;若赢了,则意味着亲手将杨晞置于死地。
“巺子,为什么?”洛蔚宁难以接受,颤抖着唇舌质问,声音却只够自己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屈服向从天了,为什么她还是做了晋廷的公主,为什么她还是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可怕的宿命?
洛蔚宁悲痛欲绝,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眶涌出,很快打湿了整张脸。
秦扬看着她露出了得意的笑,高声道:“洛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呀,今日是淮国公主册封典礼,也是公主和本驸马的赐婚日,正好让你见证了!”
“什么?”洛蔚宁惊疑了。
在东江县一战中,秦扬不是说杨晞已受封公主,并指婚于他了么,为什么今日才是册封典礼和赐婚日?她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秦扬当日骗她了,目的是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失去战斗的意志。而她果然中计了,以为杨晞早已顺从了向从天,事情无可挽回,才失去斗志,心甘情愿地做战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