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向恒心疼自己的妹妹,特地带来了许多滋补之物,反复安慰,叮咛杨晞保重身体,然后才退出寝房,让她和赵淑瑞单独谈谈话。
  杨晞倚靠床栏坐在床上,身上穿着白色睡袍,外面只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鹤氅,虚弱得苍白的脸和那失去颜色的眼睛让赵淑瑞看得心疼。她牵着杨晞冰冷的手,一直沉默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
  或许杨晞不知道,赵淑瑞的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听闻洛蔚宁的死讯后,她也几乎昏厥过去,难过得把自己关在公主府。明知杨晞下狱,却提不起心情前去看望;明知大理寺在审理洛蔚宁的案件,却没有勇气亲自到场,她怕听到有人一次一次地重复洛蔚宁已死的消息,更怕他们证实洛蔚宁是叛国贼。
  她不敢承受的这些,杨晞全都一个人承受了,她知道那天大理寺发生的所有事,身为自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却时至今日才来看望杨晞,心里内疚不已。
  “我去宫里找父皇,让他重审阿宁的案件,可是……我已经尽力了。”说着,赵淑瑞低下头,委屈又难过地落下了泪水。
  得知大理寺审判结果后,赵淑瑞当日就连忙进宫见赵建,可赵建面对顺军围城,社稷将破,变得悲观又暴躁。当她再三恳求重审洛蔚宁的案件,赵建却不像昔日那般,即便不答应也耐心地哄她,这一次直接将她呵斥出福宁宫,砸碎在地的酒壶把她吓得不轻。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周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别说洛蔚宁,就连她父皇也自身难保了。
  杨晞看着赵淑瑞拿巾帕拭泪,连日来神色如木偶一般的她终于动容,被赵淑瑞牵着的手使了些力度,掌心紧紧贴合在对方的掌心。
  “谢谢你,淑瑞。”杨晞多日来未曾说话,刚开口声音是嘶哑的,“谢谢你还相信阿宁。”
  赵淑瑞拭干泪水,看着杨晞道:“我相信就算所有人都叛国,阿宁也不会。更何况你还留在汴京,她怎么可能不顾你的安危做这种事?巺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坚持下去,等有一天我们为她洗清冤屈,不然她就走得太冤了!”
  说到最后,赵淑瑞再次哽咽落泪,杨晞想到洛蔚宁蒙冤而死,眼泪又如溃堤那般流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赵淑瑞。
  “淑瑞,幸好还有你。阿宁她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赵淑瑞拍着她的背安慰,却在心里默默地道,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杨晞?
  夜晚,一辆窄小的马车停在汉东王府后门外那漆黑的巷子里,身着便装的男子从马车下来,小厮引着他从后门而入。
  向从天的书房内,烛台上燃着昏黄的油灯。只见他负手立在书案前,而秦扬为避免被人发现跟踪,特地着了便装,出现在他面前。
  “你确定洛蔚宁当真死了?”
  秦扬道:“那日末将领兵把她逼到绝境,她身受重伤坠下了悬崖,随后末将领人找了一天一夜,虽然没寻到尸骨,可周边的人家都逃难去了,不可能有人将她救起,她必死无疑!”
  向从天将信将疑,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相信秦扬的话了,遂松了口气。
  “可是……太子和我爹还领兵在外,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提及此,向从天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本打算趁着赵珙和秦渡领兵北上,让秦扬联合顺军将赵珙铲除。没想到兵部与枢密院三次向赵珙发出军令,他们始终按兵不动,如今两人领着五万大军不知到达何地,成了他除掉赵氏的一个大患!
  沉思过后,向从天道:“如今顺军已兵临城下,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该做的还是得做。”
  “那赵珙和我爹……”
  “放心吧,皇帝还在汴京,本王有办法让他们掀不起风浪!”向从天一如往常地用拇指滑动挂在手上的一串珠子,显得颇有信心。
  秦扬愤怒又嘲讽地道:“我爹这个老古板,明知赵珙大势已去,竟还跟着他负隅顽抗,真是愚蠢!”
  “唉,若你爹有你一半聪明灵敏,本王又何须与他为敌?”
  向从天想起当年拉拢秦渡对付高张两党,两人滴血为盟,同饮血酒,好不慷慨。但他一早就看穿了,秦渡过于忠直,最后必然和他分道扬镳,想到日后与他兵戎相见,有些可惜罢了!
  翌日,垂拱殿内的早朝上,赵建看起来焦头烂额,顺军围城后,他连睡觉都产生了两军厮杀的幻听,夜夜担心命不久矣,心房颤抖得难以入眠,昔日温润柔和的脸变得黑沉沉的,镶满了疲惫。
  “太子有消息了吗?”赵建的语气既急切又恼怒。
  朝班里几名太子党官员个个面露尴尬之色,最后还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臣站出来道:“禀官家,臣等还没收到太子的消息。”
  赵建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在龙座前踱来踱去,同时道:“顺军都围困汴京五六天了,太子和秦渡既然不在北境,为何还没赶过来勤王?”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却又不敢直言。
  如今能及时赶到汴京解围的重兵就只有太子率领的五万大军,其他军队相距遥远,待消息传到再赶过来,汴京恐怕早已陷落。
  赵建越想越气,想当初太子主张武力对抗顺军,展现得有魄力有担当,他还以为大周未来有望,没想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他身为大周储君,手握重兵却丢下汴京不管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听向从天的,想方设法议和。
  “议和!”他忽然想起还有这个办法,呢喃了一声,然后停下慌乱的脚步,望着向从天,“汉东郡王,可有派人出使过顺军军营?”
  两国战争素来且战且和,大周与顺国交战也不例外,两军在汴京城外拼得你死我活,但背后时常有使者往来谈判。
  向从天遂禀告赵建,这几日派去和顺军谈判的是秦扬和枢密副使。
  赵建慌忙问谈判结果以及顺军的议和条件。
  秦扬和向从天交换了眼色后,举着芴板站出来道:“禀官家,臣已尽力在顺军营里据理力争,但慕容清仗着围困汴京,顺军处于上风,必须要我朝赔偿开战以来顺军的所有军费与损失,并每年进贡岁币。还有……”
  “金银岁币都可以满足他们。还有什么,赶紧说!”赵建的语气火急火燎的。
  秦扬垂首道:“还有顺军担心撤退之后遭遇太子领兵伏击,要求官家您下令收回太子兵权,并废黜……太子!”
  “啊?”
  赵建和诸多大臣都惊恐不已,没想到顺国已经开始干预大周内政,妄图决定国本的废立,俨然把自己当作大周的宗主国。
  “岂有此理,朕的太子何时轮到他们作主?”赵建想也不想就怒斥。
  “是呀,太子不可轻易废黜。”
  群臣也纷纷附和。
  向从天静静立着,刹那间弯了一下唇角,心中暗嘲,“别说太子了,不过多久,就连皇帝都由不得你赵建作主了!”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秦扬,秦扬接到眼神示意,重新举起芴板道:“官家,臣与顺国交战多时,深知慕容清的性格,请容臣斗胆一句。”
  赵建气呼呼地坐回了龙椅,直勾勾地望着秦扬,等他说下去。
  秦扬继续道,“如今顺军围困汴京多日,臣身为守城主帅,很清楚两军的局势。城外顺军与降军十数万,城内禁军不足五万,且物资无法送进来,再过十日城内恐怕大乱,臣担心顺军趁机攻破汴京,到时候无论是汴京的老百姓还是官家您都会有危险。太子拥兵在外却不勤王,不肩负储君使命,则丧失储君权力!”
  “大胆!”
  这时候,太子党中最为年迈的官员首先指着秦扬怒斥,“太子废立关乎国家前途,岂容你一介武夫妄言?”
  随后,有四五名官员也义愤填膺地跟着骂秦扬。
  “你如何对得起秦帅,对得起秦氏门庭?”
  “若秦帅在此,你还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秦扬头也没抬,毫不在意,然后双腿跪了下来,犹如死谏一般,满脸的视死如归。
  “还望官家为了汴京百姓,为了大周江山着想,早做决定,顺军则早日撤军!”
  赵建顿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太子党官员见皇帝动摇,纷纷跟随最年迈的那位跪下来请求皇帝保留太子,字字泣泪,句句带血,更加让赵建无法抉择。不废太子,怕顺军攻入汴京;废黜太子,又怕顺军暗中使诈。
  跪地为太子求情的只有六人,其余数十名朝官纷纷瞥了一眼向从天,见向从天无动于衷,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些官员瞧出坏的苗头,即使想保住太子,也不敢跪下求情。
  向从天扫视了一眼所有官员,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却满意极了,看来大多数人起码不反对废黜太子。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官员,把他们每一张脸,每一个姓名都记在了心中。
  最后他才站出来说了一句,“兹事体大,官家不如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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