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远远回头看到,热泪盈眶,却不得不继续跑。
负伤的人马沿着连绵的山路跑,从一座山穿过另一座,跑了不知多久,终于不再听闻追兵的马蹄声。他们松了一口气,放缓速度。就在这时候,李超广的马匹悲鸣一声,慢慢停下脚步直到跪了下来。
洛蔚宁跑在后面,见状也拉紧了马缰,一路上她看着这匹马不断滴血,对此毫不意外。当李超广扶着李超靖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马儿立即倒下,又悲鸣一声。
李超广抚摸着它的马鬃,眼中含泪。自从洛蔚宁当上神卫军将军,他成为裨将开始,这匹马就一直陪着他,今日尽管受了重伤,却仍坚持把他从危险中带出来,直到他平安下马才倒下。
马腿蹬了蹬,从剧烈到缓慢,直到完全不能动弹。
李超广捧着马面,落着泪道:“谢谢你,谢谢你!”
洛蔚宁和李超广受的外伤也不浅,不过勉强还能支撑。为了减轻身上的负担,几人把破碎的甲胄头盔都卸下,也把白马的甲胄卸了,连同那死去的马一同用枯草遮盖,以免被敌人发现判断出他们的去向。接着把李超靖扶上洛蔚宁的坐骑,李超靖站不稳,脸都白了,仍不愿乱了军规,不肯上马,在洛蔚宁强硬要求下方方坐了上去。
李超广伤着了肩胛骨,手痛得抬不起,于是洛蔚宁就把牵马的任务揽下,几人继续沿路前行,李超靖伏在马身上睡着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完全黑了,所幸头顶有半轮月光,俨然是给他们指路的明灯。
洛蔚宁抬头看着月光,想到柳澈可能已死,而自己如今狼狈不堪,承受着深深浅浅的伤口的刺痛,口干力尽,身后却还有无数的追兵,她大概是回不去汴京了。忽然鼻头一酸,眼眶漫上了泪水。
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了。
想起出征那天,杨晞冒雨追着她到城门外,她回头与她相拥的时候还承诺自己会在正旦前回去,陪她贺新岁陪她过上元节,一起逛街赏灯。
所有承诺都落空了,杨晞收到她的死讯该有多难过啊!
而对方的宿命,难道也真的无法改变吗?
走了约莫半时辰,他们发现了一个有几块岩石遮挡的山洞,洛蔚宁和李超广用尽全力挪开岩石,进去后又将岩石挪回洞口。
山洞温暖干燥,让他们觉得像泡进了温泉,疲惫感仿佛消了大半,伤口也好受了一些。他们找了一处地方扶李超靖下来靠墙而坐,从马身上挂着的布囊中拿出军粮。
人手一块干馍馍,一囊水轮流喝,几人吃得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身上才才觉得有些力气。
洛蔚宁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瓶递给李超靖,“每次出征前,巺子都会给我一瓶金疮药,把这个吃下吧!”
李超靖受了内伤,不断有血从嘴角流出,必然是内脏严重受损出血了,若不止血今晚也难熬过。他也不再矫情,虚弱地抬手接过,旋开瓶盖,一口气把所有药粉都倒进了嘴里,李超广体贴地把水囊送到他嘴里,倾起,喂他喝了几大口。
李超靖后脑靠着石壁,难得看见兄长心疼自己,笑得眯眯眼,依然是平时那副滑头样。
外面不断传来脚步声和草木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三人深知走投无路,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连警惕都省了,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候上天的审判。
所幸,声音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就完全消失了。
这时候李超靖体内的药效起了,他感觉没那么疼,用嘶哑的声音道:“大哥,你回家吧!”
李超广惊疑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随后,坐在对面的洛蔚宁也无奈道:“没错,阿广你回去吧!”
“那你们呢?”
洛蔚宁盘腿坐着,沉重地低垂着头,“我们等不到柳军师了。秦扬不会放过我的,天亮以后迟早会被发现,如今只有你能回去了。”
李超广委屈又害怕,泪水流了下来,难过得下巴都抽搐了,“为什么又是我?我要跟你们一起。”
为什么每次都为他突围,每次都把苟且偷生的机会给他?
李超靖深知自己受伤太重,金疮药只能解一时之痛,止一时之血,明日内再得不到救治,自己必死无疑!
脸上划过自嘲的笑,目无焦点地仰面落泪,忽然沉吟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以前还天真地以为,我们入了禁军,就能像前辈们一样,一辈子在汴京快快乐乐地当个太平禁军,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能做到衣食不愁。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终老一生。可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倒霉,遇到胡虏入侵,国家落难。踌躇满志地出征,最后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洛蔚宁和李超广听着,也不禁泪流满面。这何尝不是每一个大周士兵乃至老百姓的命运?几年前他们在神卫军营认识,年少无忧,意气风发,何曾想到太平盛世会在几年内土崩瓦解,而他们还没从繁华梦中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经历这世间百态,就成了为王朝殉葬的一颗沙子、一粒尘埃!
几人无声哭泣,良久,李超靖继续道,“哥,我走不了了。爹娘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你要好好照顾他们。你跟他们说,是阿靖不孝,唯有来生再报养育之恩了!”
李超广激动地握着李超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哥比你年长,你怎么能走在我前面?”
李超靖自嘲地笑着,没有回应,只剩下满脸的涕泪。
“爹娘最疼爱你了,你怎么能这么不孝走在他们前面?”李超广哭得整张脸都被泪水模糊了。
看见弟弟不为所动,他擦了一把涕泪,又转向洛蔚宁,握着她的肩膀,“宁哥,就让我来拦着他们,你带阿靖回去好不好?柳军师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阿广,秦扬设局就是为了要我的命,我是逃不掉的?你不答应,我们仨都得死!你们爹娘只有两个儿子,都是我带出去的,如果一个都回不去,阎王爷是要罚我的!还有,我需要你回去,把巺子和我妹妹都带出汴京。”
洛蔚宁说着,情绪愈发的激动,泪水像大雨般落下。她见李超广怔住了,随后把他的双手从肩膀拨下,挺身跪了起来。
“阿广,我求你了!”
“宁哥,你怎么了?”李超广急忙挺身扶着他。
“所有的一切都被秦扬和向从天把持了,汴京没希望了!我需要你回去把巺子带出汴京,她不能留在里面,她会死的!阿广我求你了!”
说罢,她俯下身正要向李超广磕头,李超广大哭着把她推起来,“宁哥你不要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闻言,洛蔚宁破涕为笑,感激地望着李超广,“好!”又看了一眼白马,“明日我和阿靖引开敌人,你就骑着小白快走。记住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巺子从汴京带出来,离开向从天,离开朝堂!”
“好,阿广……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李超广无力地仰倒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
所有的挣扎痛哭随着夜深而平静了下来,几人都接受了宿命,心如死灰地休息了一夜。
翌日,几道朦胧的白光从山洞口的岩石缝隙透进来。
天亮了。
洛蔚宁摸了摸挂在马上的军粮,还剩三个馍馍,她掰开一人一半,剩下一块半留给李超广路上吃。填饱了肚子后,洛蔚宁和李超广首先将岩石挪开一个小口,身子隐藏在岩石后,只露出眼睛窥探敌人,直到确认山洞外没有敌人。
洛蔚宁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李超靖,“阿靖,这个给你。”
不知是服了金疮药休息了一夜,还是想到即将和敌人决战,李超靖感觉浑身来了劲,竟然毫不吃力地握住了洛蔚宁的佩剑。
“谢谢宁哥。”
洛蔚宁抓起红缨枪,轻轻拍了拍李超靖肩膀,给了对方信任的眼神。
李超广受伤的肩胛骨昨夜已用白布包扎过,一手握枪,另一手牵着白马,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悲痛,鼻头发酸却忍住眼泪。
洛蔚宁回头看着他道:“阿广,一会你先在这儿,等我们出去看到敌人,把敌人引开你再走,赶紧地走!”
“好,听宁哥的。”
“巺子和宝宝,就交给你了。”
洛蔚宁苦涩地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
然后李超靖拥抱着李超广道:“大哥,一定要活着回去,照顾好爹娘!”
李超广腾出双手,紧紧地抱了一下李超靖,这是兄弟俩长大以来,他头一次抱李超靖。
洛蔚宁和李超靖走到洞口,放下兵器先挪开了石块,然后走出洞口,四周环顾不见敌军,走出了三丈远的地方,才看到敌军在山岭寻找。
两人故意使兵器碰撞树干,听闻砰的一声,敌军立即抬头看去。
“他们在那!”
呼声一出,山里各处都冒出了敌军,起码上百人。
“快走!”
洛蔚宁大喝一声,然后和李超靖沿着路往山里深处跑去了,到了约莫一里外,就被在山顶搜寻的士兵追上了,两人且抵抗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