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天高云淡的深秋,萧瑟的风愈发的寒冷刺人。
洛蔚宁穿着便服,外面披了一件米白色鹤氅,坐在院子的池塘边投喂鱼料,显得十分悠闲。魏王给了她几天时间休养,伤口即将愈合,几乎不觉得疼痛。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和从前一般神采奕奕。
一会,守门的士兵走到她身边道:“禀告副帅,柳军师求见,人已经在外面了。”
“柳澈?”
洛蔚宁先是惊疑和警惕,之前在战场上,柳澈每次见到她都说一些不正经的调戏话,让她很不自在,这会来找她会不会又是让她当“压寨将军”?不过那都是双方敌对时候的事情了,说不定以前只是柳澈的激将法。如今柳澈是她的部下,来找她或许是为了商谈军情。
自从柳澈接受招安后,自己都没跟她好好聊过,于是她命人将柳澈请了进来。
柳澈依然穿着惯常的红衣,脸上涂抹妆容,脚步轻快地来到洛蔚宁身边,笑容活泼得如盛开的桃花。
洛蔚宁虽然对柳澈此前的调戏心有芥蒂,但努力佯装轻松,笑道:“柳军师来了,快坐!”
“谢谢将军了!”柳澈的语气并没多严肃,仿佛不把洛蔚宁当头儿,而是平起平坐的友人。
洛蔚宁也不是爱摆架子的人,反而习惯柳澈这个样子。
柳澈看着洛蔚宁拿着鱼料罐喂鱼,悠闲自得的模样完全不像个病人,又打趣道:“呦,将军身体恢复得这么快,看来被杨医官调养得不错嘛!”
洛蔚宁心头一紧,笑容突然凝固。还以为现在大家关系不一样了,柳澈会变得正经点。她不知道答什么,呵呵笑了两声。然后眼睛盯着池塘里游动的金鱼,余光却瞥见柳澈在看她,看得她如坐针毡。
柳澈细细打量洛蔚宁的脸庞,浓淡适度的眉毛,两睫弯弯,五官阴柔,不似男子的刚硬,忍不住在心里窃笑。早在几年前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候她就识破她的女儿身了,所以才不介意她行骗,资助了她盘缠。
她忽然想看看,要是洛蔚宁知道自己认出她的女儿身,会有什么反应?
“你看着我干什么?”未等柳澈开口,洛蔚宁就忍不住道。
柳澈又发出两声风铃般的笑声,道:“属下就是想不明白,军中这么多美男俊杰,为什么洛将军偏偏就喜欢杨医官?”
洛蔚宁心里咯噔了一下,看向柳澈,眼珠子惊得一动不动,“我为什么不能喜欢杨医官?”
柳澈诡异一笑,附在洛蔚宁耳边悄声说,“我知道你是个女子!”
“你……”
“你猜……我把这个秘密散播出去,不知将军这位置还能不能坐得住,你和杨医官还能不能继续虚凤假凰?”
洛蔚宁盯着柳澈笑盈盈的脸,妖艳又贱兮兮的,看起来不像正经的。然后想起招安前杨晞和她说的话,柳澈与常人不同,她心怀天下,只想与大公无私,愿为苍生谋福祉的人为伍。她不敢自诩是这种人,但柳澈既然选择归附她,必然认定她是,所以她怎么会因此出卖她?
她学着杨晞赌一赌柳澈的心思,露出了憨憨的笑容,道:“柳军师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唔……像柳军师这么有才华的人,接受招安必然想有一番作为,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而你,必须掩护着我,因为除了我,有哪个将军愿意接受一个女子作军师,愿意在战场上听一个女子指点,是不是?”
柳澈没想到洛蔚宁这么快就识破了她的玩笑,怏怏不快地抿了抿嘴。
洛蔚宁又笑道:“所以呀,咱们同为女子,从今以后在朝廷里就是共荣辱的,你就别要揭发我了。”
柳澈无奈,“好吧!”
目光游移中,她看到杨晞走进了院子的月门,眼珠子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然后立即挽着洛蔚宁的手,佯装撒娇道:“既然将军说咱俩是共荣辱的,那何不结为夫妻?”
杨晞走到院子长廊就看到洛蔚宁和柳澈手挽手坐在一起,并听到柳澈这句话,霎时停住脚步。
柳澈余光瞥见杨晞的反应,杏花眼划过了得逞的光芒。
柳澈的提议让洛蔚宁好生尴尬,她想挣脱对方的手,却被紧紧按住了手背,一用力伤口就疼痛,最后她拗不过,只好由她挽着,挪了挪身子拉开距离,仍然保持客气:“多谢柳军师厚爱,可这不行,我已经有巺子了,对你只是爱才之心。”
“呵呵,看来将军是不记得第一次见面自个说过什么了?”
洛蔚宁不解地摇头。
“当时你跟我说上京赶考,我资助你盘缠,你为了报答我就说等你当官了就回来迎娶我的。”
洛蔚宁吓了一大跳,像只受惊的猫,猛然间就挣脱了柳澈,“我有说过吗?”
而长廊上的杨晞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二人,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柳澈继续道:“有呀,虽然你的官不是科举考来的,可武将也是官呀,将军你得履行诺言!”
洛蔚宁心里发慌,蹙着眉头回忆起来,当年她们谈话的细节她几乎全忘了,可她明知自己女儿身,不可能会许下这样的承诺的。
她的头摇得似个拨浪鼓,又道:“不可能,你一定记错了。”
“我没忘,我心仪于你,你的一言一语我都记得。”柳澈忽然又装作生气,“我明白了,你是到汴京后遇上了家世更好的杨医官,所以想抛弃我?”
“我……”洛蔚宁百口莫辩,再次陷入了思索,心想,自从七岁那年遇上杨晞,她的心里就只有她,与柳澈只是逢场作戏讨一些盘缠,绝对不可能许下终生。要是对资助她盘缠的小娘子都这么说,她得娶多少个?
“我一定没说过。”她很确定地道。
柳澈哼了一声,猛地站起来,背对着洛蔚宁,露出清高冷傲的样子,“好吧,既然洛将军不愿履行承诺,柳某也不强人所难,一片芳心就当是喂了狗吧!只是我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一心归附于你,没想到终究是看走眼了!”
“这……”
杨晞深知柳澈性格古灵精怪,但这次看起来十分认真,不像玩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阿宁,你到底有没有说过?”
听到杨晞的声音,洛蔚宁身体剧烈震悚了一下,跳似的站起来,椅子也砰的一声翻倒在地。当她抬头的时候杨晞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巺子,你怎么来了?”
杨晞认为她为什么来无关紧要,又道:“柳军师说得话可是真的?”
她听过太多负心郎的故事了,上京赶考的书生家中有发妻或是路上遇上情投意合的女子,许诺定下终身,金榜题名后被官家娘子相中,书生便为了功名利禄,恬不知耻地违背诺言。
尽管洛蔚宁当时是女扮男装行骗讨生活,但为了那几两银子任意定下终身,的确很让她失望。她难以相信洛蔚宁是这样的人,更不能接受自己是那个仗势欺人的世家女子。
“巺子,你听我解释。”洛蔚宁牵着杨晞的手。
杨晞的眼中布满失望和痛楚,“好,那你告诉我,你当年上京到底骗过多少个女子?”
洛蔚宁想了想,为难又害怕,但既然杨晞问起,她总不能隐瞒,吞吞吐吐道:“加……加上公主,一共……二十四个。”
最后那个数字,她的声音细如蚊蝇,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杨晞的反应。
“二……二十四个?”
杨晞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当即甩开洛蔚宁,扭头就走。
“巺子!巺子……”洛蔚宁慌忙追上去。
柳澈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终于憋不住哈哈笑了出声,这两人敢肆意拿捏她,看她不给点教训?且看她们怎么收场吧!
……
洛蔚宁追到杨晞的居所却被拒之门外,一整天都没见过她。听暗香说,她回去后难过得哭了一会,然后便去了伤兵营,半天下来都冷着脸一声不吭,强制自己把心思用在诊治伤兵上。
到了晚上洛蔚宁依然见不着人,坐在居所愁眉苦脸的,她左手撑着桌子,托着腮,苦苦地想该怎么向杨晞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超靖也听闻了白天的事情,来到门外,“宁哥。”
“阿靖你来了,赶紧坐!”洛蔚宁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挥手招呼李超靖进来。
“白天的事我都听说了。”李超靖坐下就道。
洛蔚宁问:“那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办?”
“宁哥,你老实说,到底有没有对柳军师许过那样的承诺?”
这个问题,洛蔚宁一开始还有些怀疑的,但后来又想了大半天,如今非常确定自己没对杨晞以外任何女子许过终身。
“那我相信你,宁哥。那柳澈狡猾多端,肯定是在乱说整蛊你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超靖摇头,猜测可能是洛蔚宁得罪她了。
“既然我都愿意相信你,以杨医官对你的了解,你再解释解释,相信她也一定会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