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念了我十年,为了找我吃尽苦头,又为了护我甘愿承受酷刑,你的好我都知道都记着!洛蔚宁,你听好了,若我救不了你,待到我母亲大仇得报时,我便了断自己,随你而去!从今往后,你生,我陪,你死……我随!”
  杨晞义正辞严,每一个字愈发咬重,以警告的口吻立下山盟海誓,随后就抹着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洛蔚宁震惊地凝望着杨晞的背影,整个人都僵住了,泪水顿时潸然而下,颤抖着道:“巽子,巽子……”
  李超靖看不过眼,从门外进来,走到铁杆前蹲跪下来,拿起裘褂和围巾,摸着那上好的质地,好生可惜。劝慰洛蔚宁:“哎呀,宁哥,人家杨教授好心给你送过冬衣物,你怎么又把人给弄哭了?你们女孩子的情爱真是别扭,我看你也还很在意她,为什么搞得有深仇大恨似的?唉!”
  隔天就是杨晞母亲章嫣的忌日。一大早她就穿好了一袭素色衣裳,准备和杨仲清前去汴京东郊的杨家陵园。
  她站在书案前,拿起一个朱色绣花锦盒打开,里面是那双串着红流苏的白玉璜。她拿起来细看,摸着其中一块镌刻着的“巽子”二字,不禁想起当年母亲赠玉时候吩咐过的,其中一块玉璜尚未刻字,待来日确定夫婿再刻上夫婿名字,由她随身携带。而另一块刻着她名字的,只能赠给她未来的夫君,没想到在八岁那年被她随手赠给了洛蔚宁。
  她并非不知玉为重器,但那天瞧着洛蔚宁姐妹俩身世可怜,她头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人连饭也吃不饱。眼看身上也没有银子,恻隐之下便取下一块玉赠了出去。
  现在想来,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大概……这玉璜也不算赠错人。想到这,她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将两块玉挂在了腰间,出门去了。
  杨仲清和杨晞父女俩各乘一辆马车,来到东郊杨家墓园。
  陵园位于在一座山中,如今草木枯黄,显得肃杀而荒凉。
  杨晞母亲的坟茔坐落在陵园后方,杨晞和杨仲清在陵园门口下了马车,沿着中间的石板路而走,石板路左右两边各立着两个石狮子,威仪凛然。
  然后踏上十几层台阶,来到一排坟前,这些都是杨家已故先祖的坟墓。很快来到了杨晞母亲章嫣的墓前,坟墓背靠山,两旁栽种松柏和梅,如今都还绿得生机盎然。
  杨晞知道母亲讨厌寒冬的荒凉,故而杨仲清特意在旁边栽种了许多常青树,一年四季,不至于让母亲的坟茔失了颜色。
  杨晞、杨仲清对着章嫣的墓碑寒暄了一番,上了香和蜡烛,蹲下来燃烧纸钱,然后父女俩站在墓前,看着墓碑上雕刻的“章嫣”的名字,目光盈满思念。
  “娘,巺子和爹都好好的,你在泉下就安息吧!”杨晞微笑道。
  杨仲清也道:“嫣儿呀,巺子已经长大了,你一定要保佑她找到一个好夫婿。”
  “爹,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杨晞嗔道。
  “你明年就到双十之年了,若还没出阁,明年的今日,让爹如何向你娘交代?”
  杨仲清想起那天杨晞为了洛蔚宁晕倒的事就忧心忡忡的,那洛蔚宁是个女子,杨晞怎么能喜欢她?
  他知道杨晞最爱母亲,最听母亲的话,所以故意在章嫣墓前提起杨晞的婚事,希望杨晞能看在章嫣的份上听话择婿。
  “可公主还没出降呢!”
  “公主出降也不远了,所以爹希望你能放一些心思在此事上。你表兄投靠高党,已经和你姑父闹翻了,爹相信你也不喜他,就不勉强你了。可汴京多才俊,也有很多往府中送拜帖想要见你。你有空就别总往为善堂跑了,是时候从拜帖挑一两个会会,日后不用盲婚哑嫁这不好吗?”
  杨晞正与洛蔚宁闹不和,杨仲清就趁机劝她择婿,让她很是排斥。可那人毕竟是她爹,也是为她好,只能敷衍着道:“爹说得对,但择夫婿的事急不来,相信娘一定会以女儿的幸福为重的!”
  杨仲清说不过她,没辙地摇了头。
  后来向从天也来了,杨仲清便先行回府,而杨晞陪着向从天上香。
  向从天静静地伫立着,凝望着墓碑,“嫣儿,你放心吧,巺子遗传了你的聪慧,把暗府打理得很好,有她的帮忙,我很快就能扫除奸党,还你一个太平清明的盛世,为你和你爹平反。”
  “父亲为了母亲匡扶正义,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杨晞看着向从天,从他的眼神分明感受到他对母亲无比的深情和眷恋,为什么母亲当初和他和离了,真的像母亲生前所说,只是因为性情不合吗?
  杨晞虽然疑惑,但终究没去过问。
  临别在即,父女俩看了一眼墓园对面那座山的山顶,伫立着一座飞檐反宇的道观。
  “父亲先回去吧,女儿就在此处等候懿安公主。”
  “既然你意已决,你就去做吧!”向从天道。
  杨晞目送着向从天下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墓园门口,才又将视线投向山顶那座道观。那座道观名曰慈荫观,是二十年前,由当今皇帝下令修建的。
  她留下来,是要等这座道观的主人。
  小时候她曾随母上山拜访过观主,后来母亲亡故,每逢忌日,观主亦会下山祭奠,缅怀故人。她之所以对那观主记忆尤深,并非亡母故交的关系,而是那观主曾经也和她一样,有着同样的抉择。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瞧见山麓下迎来三个女冠。走在后面的是两个年轻的弟子,而走在前面那位年纪不过四十,肤若凝脂,但两鬓却白了一束。她一身青色道家常服,手持拂尘放在臂间,头发束起,发髻戴着一个白玉小冠,一根玉簪横贯其中,尽管穿着简朴,举手投足间却难掩雍容华贵的气质。
  那女冠真人踏上台阶,望着杨晞,慈祥的脸上含着笑。
  杨晞迎上前,恭敬福身道:“杨晞见过懿安公主。”
  懿安公主赶紧抬手扶起杨晞,道:“是阿嫣的巽子,十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杨晞羞赧道:“懿安公主见笑了。”
  “贫道已出家二十载,现今法号至清子,喊我法号就行了。”懿安公主温和地道,然后环顾四周,疑惑了起来,“你爹和你父亲呢?”
  “他们已经先行回府了。巽子听闻以往每逢今日,公主……至清真人都会待我与父亲回去后到此拜祭母亲,所以今年特意在此等候真人您。”
  “原来如此。那正好让贫道替阿嫣好好瞧瞧你。”
  杨晞轻轻一笑,然后随着懿安公主一同为亡母上香、烧纸钱。懿安公主对着章嫣的坟冢絮絮低念经文,为亡灵祈福。
  她望着懿安公主对母亲的真诚,不由得心生欣慰。母亲生前是汴京有名的才女,未出阁时时常以文会友,交得众多友人,这懿安公主便是其中一个。只是后来,母亲为了外祖父冤屈在京中奔波,得罪朝中奸党,被诬陷癫狂,很多友人因怕受党争牵连,都选择了疏远母亲,只有懿安公主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伸出过援助之手。
  母亲都走了快十载,她仍然每年祭奠缅怀,此番心意实属难能可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拜祭完成后,杨晞便扶着懿安公主一同往山麓走去。懿安公主看了看杨晞那若有所思的神色,又看了看山顶上的慈荫观,大概猜到了她留下来等她的缘故,道:“巽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慈荫观就在山上,可愿意上去陪贫道喝杯茶?”
  杨晞抿着微笑,望向懿安公主,“巽子自是求之不得。”
  “那便上去走走吧!”
  慈荫观在几十丈高的山顶,是当年懿安公主选的位置,建道观前皇帝就命人开凿了山路,一条石路蜿蜒通往山顶,杨晞跟随懿安公主及其弟子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慈荫观门外。
  这座道观建成将近二十年,门口顶上盖着青瓦,两边翘起。门头上只有一块漆黑的门额,上面是“慈荫观”三个烫金大字。那敞开的大门两边,只是两堵白墙,看起来甚为简朴。
  那是赵建为懿安公主修建的,只有懿安公主和收留的几个弟子在此修道,平日不对外开放,只会见故友和有缘人。
  懿安公主朝杨晞作了个请的手势,“请!”
  杨晞颔首致谢,便与其一同走进了慈荫观。到达外殿,杨晞在三清真人像前跪下,虔诚一拜。然后懿安公主便将她招待进了会客间。
  山上比山下要清冷,还未下雪,屋内就点起了一个炭盆,杨晞坐在榻上,觉得暖多了。
  懿安公主一边操弄着几案上的煮茶工具,一边道:“巽子特意等候贫道,可是心事要向贫道诉说?”
  杨晞无奈一笑,道:“还是被真人看穿了。不瞒真人说,巽子最近心神烦忧,想寻一处道观清修一段日子,还望真人收留。”
  懿安公主用竹筒子舀着刚煮好的茶,微微一笑,道:“不知你为何事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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