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忍不住感叹,在汴京内城不仅有家宅,还有如此宽敞、装潢布置也豪华奢侈的一座空置的私宅,那两个女子家中该有多富有?
  “别光顾着看了!”洛宝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蔚宁从遐想中回过神,只见洛宝宝捧着一碟糕点,递给她一块,又道:“方才红衣姐姐离开前吩咐的,你醒来后就吃了这个,她们在院里等你!”
  她没接洛宝宝递来的糕点,反而夺过碟子,贴心地让妹妹腾出手吃糕点,笑说:“宝宝也吃点!”
  姐妹对着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洛蔚宁傍晚才从家中用过哺食,不过两个时辰,她确实又饿了,为免一会在两位小娘子面前失态,还是先填饱肚子为好。
  ……
  洛蔚宁和洛宝宝穿过长廊进入另一个院子,院子中央栽种着一棵挺拔盛开的梅树。枝头上的粉红是冬天里这个荒凉无色的院子里唯一的色彩。
  长廊尽头是一个暖阁,门朝院子开。她们远远瞧见杨晞和赵淑瑞坐在里面一边煮茶一边谈话。
  “二位小娘子,小生失礼了。”洛蔚宁走进暖阁首先作揖致歉。
  赵淑瑞和她寒暄了两句,邀请她坐下。
  洛蔚宁坐在杨晞和赵淑瑞对面的软塌上,宝宝跪坐在她侧后方。
  “多谢二位小娘子今夜相救。小生姓洛,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洛蔚宁面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暗地里却忍不住心虚,偷偷瞄了眼杨晞。
  听宝宝说,方才诊脉的是这个蓝衣女子,但看她端起茶水浅尝,容色风轻云淡,不像看穿了她。
  她悬在心头的石头稍稍放下。想来也是,通过诊脉辨别男女身份,是大夫的一门高本领,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医术造诣能有多高?
  正在这时候,蓝衣女子放下茶杯,抬眼之际刚好与她目光触碰,平静的眼神没起半点波澜,也毫无温度。大概是做骗子心虚,洛蔚宁吓得心里发毛,坐立难安。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在州桥上所见到的笑容温暖明丽的女子。
  她把视线放回红衣女子身上,幸好今晚的目标是这个温柔甜美的姐姐。
  听红衣女子介绍,她和蓝衣女子是姐妹,姓杨,家里在汴京经营药材生意,所以略懂医术。
  只是药材富商家千金,洛蔚宁放心继续交谈。
  “洛公子怎能如此粗心,竟能把自个给饿晕?”赵淑瑞关切道。
  洛蔚宁好尴尬,皮笑肉不笑。装晕的时候她听到洛宝宝说自己是废寝忘食读书饿晕的。
  有赏灯猜灯谜的心思,唯独缺了吃饭那一时半会,说出来也不怕贻笑大方。
  不过,这反倒给了她切入正题的机会。
  她装作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不瞒小娘子,小生家贫,家中余粮有限,实在是迫不得已。今晚多谢你们的糕点款待。家中婢女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顾存小生颜面,还望二位莫要见笑。”
  洛蔚宁装书生装了一年半,在洛宝宝的督促下也学会了认字背书,这番文绉绉的话说起来简直信手拈来。
  赵淑瑞听后果然产生怜悯,赶紧询问洛蔚宁家中的情况。
  洛蔚宁谎称自己自幼家道中落,和奶奶相依为命,正在汴京定居,拜了先生读书,至今未有功名傍身,但十分热爱读书,心有鸿鹄之志,希望有朝一日能进士及第。
  她今夜在灯肆里猜灯谜,讲故事展现过才华,赵淑瑞对其书生身份深信不疑。对于她还没考过州试获取功名,也没有看轻、失望。
  毕竟洛蔚宁看起来还很年少。
  洛蔚宁心想,该谈的都谈了,听完她的凄惨身世和鸿鹄之志,但凡对她的相貌有几分中意的富家千金都会产生恻隐之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持几两银子。
  不知眼前这位汴京富家千金能支持多少,至少有五两吧?
  捧起茶杯到嘴边,遮挡住忐忑不安的神情。
  赵淑瑞想了想,对站在暖阁门口的女护卫道:“璇玑,去账房给洛公子取五十两!”
  五十两!
  洛蔚宁大为震悚,手中的杯子脱手而落,“砰”的一声摔在木地板上。杯子没碎,却撒了一地的茶水。
  洛宝宝赶紧上前为洛蔚宁擦拭衣裳和地板,边道:“公子你饿得手脚发软了。”
  她抬头悄悄给了洛蔚宁一个眼神,示意她淡定,要有大格局!
  “茶有点烫,不好意思二位。”洛蔚宁憨笑,从没试过这般丑态百出。
  杨晞薄唇浅扬,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对赵淑瑞道:“姐姐你吓到洛公子了。洛公子乃读书人,心有大志,怎会无端受人厚禄?”
  赵淑瑞觉得有道理,赶紧道:“对不起,是我冒犯洛公子了。”
  这一刻,洛蔚宁仿佛看到赵淑瑞捧着一锭银元宝递给她,杨晞却突然出现,给银元宝插上一对翅膀,银元宝扑腾着翅膀从她手中飞出去,越飞越远,一去不复返……
  忍着心中的痛惜,努力佯装冷静。告诉自己不要紧,五十两确实有点多,她还可以继续谈,等待合适的时机开口要二两就够了!
  “听说城郊发生时疫,不知洛公子对此事有何看法?”杨晞微笑着问,看起有真心讨教的姿态。
  洛蔚宁顿时哑口无言。
  洛宝宝也慌得像热锅蚂蚁,这回可难到她了。
  以往洛蔚宁和女子谈论的都是诗文,接不上话洛宝宝就帮忙说,洛蔚宁再捡着重新说一遍糊弄过去。这个蓝衣女子竟然出乎意料地谈论时事,太难招架了!
  她飞速转动脑子,最后憋出四个字,“药价很贵!”
  洛蔚宁一拍几案,义愤填膺道:“对,就是因为城郊时疫,那家叫橘井堂的药铺仗着有药材,坐地起价,把买药的人当作大肥猪,往死里宰!”
  说起这个,没有人比她感受更深了。城郊发生时疫,奶奶治病需要的药材有些正是治疗时疫的药材,城里许多药铺卖断了货。她们之所以花光积蓄买药,全是因为橘井堂坐地起价,药材卖得太贵了。
  她一时激动,忘了组织措辞,就按平时的言谈举止一吐为快。
  洛宝宝赶紧咳了咳,洛蔚宁才反应过来,收敛激动,拉了拉衣摆,恢复端正斯文的样子。她看了看两个女子,杨晞一如既往的平静,赵淑瑞也始终微笑,并没有为她方才的失态而吃惊,那笑容反而好像在说“洛公子真可爱。”
  杨晞继续道:“既然如此,洛公子觉得此事该如何解决?”
  “这……”洛蔚宁再次哑口无言。
  姐妹俩终于明白了,这杨晞分明是诊脉摸出了她的女儿身,非但阻止红衣女子给她银两,还刻意为难她!
  今夜这银两怕是赚不成了!
  洛蔚宁心里苦涩难堪,自从行骗后,从来没觉得银两这么难赚。她想要的不多,够给奶奶买药就行了,可这个杨晞百般为难,真是欺人太甚!
  她知道杨晞的问题关乎政治民生,自己答不上来,宝宝也答不上来,正打算寻理由告别,忽然瞧见暖阁外飘着点点白色的小花。
  洛蔚宁的家乡终年无雪,难得看见雪,眼睛都亮了,情不自禁惊呼:“下雪了!”
  “下雪了?”杨晞赶紧看向院子。
  她首先走到庭院,洛蔚宁和赵淑瑞随后跟了出去。三人抬头看夜空,明亮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隐没在夜空,寒风袭来,白色的雪花纷纷从天而降。
  赵淑瑞忍不住感叹:“雪若柳絮,因风而起,真美!”
  “这晋代才女谢道韫咏雪当真传神。”洛蔚宁记得洛宝宝跟她说过这个故事,赶紧提一嘴凸显自己有文化。然后又道,“听说这是今年汴京城第一场雪。”
  “终于下雪了,这场时疫可算有救了。”
  洛蔚宁诧异地看向杨晞,此情此景,这句话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她和赵淑瑞在咏雪,而她想到的竟是时疫,难得她有这份忧虑民生的心思。忽然觉得她也没那么可恨了。
  梅树在雪中傲放,洛蔚宁嗅到淡淡的清香,抬头看梅花,忍不住摘下一朵,并吟了妹妹教她背的诗歌,“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夜里雪重,小生就不耽误二位回府了。”转而诚挚地望着赵淑瑞,“这朵香梅赠与娘子留作纪念。”
  洛蔚宁承认自己带着目的结交过很多女子,可她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她们,同时也为认识这些女子感到愉快。即使得不到她想要的银两,也不必恼羞成怒,演戏演全套,好给彼此留下美好印象,不枉今夜良辰美景的一场相识。
  赵淑瑞接过梅花,花瓣落在掌心,上面沾了一片雪,粉中一点白,尤为可爱,就像面前的少年书生那般纯净,眼中的迷恋不由得深了几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拔下插在发髻的珠钗送给洛蔚宁,“洛公子今晚赠我走马灯和香梅,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唯有回赠这钗留作纪念。”
  发钗柄银光闪闪,末端镶嵌着花瓣形状的红玉,钗头还悬挂着四颗珍珠,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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