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只是他们不是来到了此世间,而是去往那些别的、我们所不知的天地,和你一样在扶危济困,兼善天下,大展宏图。”
  “即便新的一辈子,他们过得平凡,那也很好啊,因为他们一定是在细细品味人间烟火,享受合家欢乐。”
  沈嘉岁说得很是笃定,眼里闪烁着坚定的细芒,冲江浔重重点了头。
  江浔闻言心头一颤,只觉这些话如同温暖的火种,轻轻悠悠地落在了他满是疮痍的心上。
  它们闪烁、燃烧,而后燎原,烘得他心头火热,却湿润了眼眶。
  “一定.......一定就如岁岁所说,一定是这样的。”
  江浔颤声开口,翻动手腕紧紧握住了沈嘉岁的手,感觉到温热正一点一点渡到了他手上,而后传遍全身。
  四周落入了静谧之中,沈嘉岁不曾挪动手脚,给足了江浔时间,让他去平复激荡的心绪。
  良久,江浔缓缓呼出胸中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里沉稳平静的模样。
  沈嘉岁冲他盈盈一笑,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蔺老寻到了你,然后呢?”
  江浔不曾松开沈嘉岁的手,继续说了下去。
  当时蔺老寻来,他正在书房练字,父亲身边的人来报时,他也着实吓了一跳。
  一听帝师两个字,他脑子里便蹦出了一个极威严的老者形象,谁知一见面,却是个笑呵呵的长者。
  帝师问他:“就是你?你作的那首诗?”
  他哪里敢冒领,连连摇头,一时半会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囫囵说,是从一本古籍上瞧见的。
  可帝师却说他博览群书,虽不敢说天下诗词皆烂熟于心,但万万不会错过如此绝妙的诗句。
  他一时梗住了,却不能放弃最基本的操守,只咬死了说,确实不是他所作,他也没这个诗才。
  好在,帝师并未就此揪着不放,反而问起了他对这首诗的理解。
  他如实说了,当时帝师听后先是怔住了,而后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安阳伯府。
  又过了三日,帝师再来之时,却说已得了圣上的应允,要收他做关门弟子,问他愿不愿意。
  这几日,他也托人去查过帝师了,听说他满腹经纶,又乐善好施,早已心生向往。
  再者,他若要实现抱负,施展志向,在这个朝代最好的办法便是入朝为官。
  当然,他不愿欺骗隐瞒这个向他释放善意的长者,故而也没有隐瞒自已的野心。
  帝师听过后,却很是愉悦地哈哈大笑,连连摸他的头,说自已是捡到宝了。
  于是,没有隆重的拜师礼,他当场就磕头认了老师。
  从此以后,他被老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后......参加了太子伴读的选拔。
  “岁岁,老师于我.......如再生之父母,若没有老师,摆在我面前的路定比如今要艰难千百倍。”
  “我何其有幸,次次得遇贵人,先是老师,又是太子殿下,而后是岁岁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浔的眼里洒满了光芒,笑得满是感激,又满是安心。
  沈嘉岁听得认真,从江浔的话里,听出了他对蔺老深深的孺慕之情。
  那些时日,是阿浔人生中最晦暗无光的时刻。
  蔺老的出现,无疑将阿浔从泥潭中拉扯了出来,又授他礼仪学识,实在恩同再造。
  蔺老一生未曾婚娶,若能将他接到松柏院中与他们一起过,定是极美好的光景。
  于阿浔而言,当真便是个完完整整的家了。
  话语的最后,提到了献怀太子。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是沈嘉岁第二个好奇的人物了。
  她还欲让江浔继续说下去,谁知这时园外有脚步声响起。
  沈嘉岁耳朵尖,当即就止了话头,紧接着南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公子,蔺老来了!”
  江浔闻言蓦地起身,喜出望外。
  沈嘉岁急忙笑道:“咱们快出去迎一迎才好。”
  “迎什么,都是一家人,沈小姐还同老夫客气?”
  声音入耳,满是玩世不恭。
  沈嘉岁当即扭头看去,正见蔺老笑眯眯地大踏步而来。
  “哟,真是个好去处。”
  蔺老四处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赞叹。
  江浔迎上前去,笑道:“老师,我与岁岁说好了,这松柏院今后就是您的了。”
  蔺老闻言脚步一顿,霍然抬头看向江浔。
  江浔嘴角一弯,“怎的?老师觉着感动了?当初不是老师您自已说的,要赖着修直给您养老吗?”
  蔺老动了动唇,眼里隐约闪过一抹水光,嘴上却满是嫌弃地说道:
  “老夫宅子多的是,可不兴和你挤一处。当然,除非——”
  江浔微微扬眉,“除非什么?”
  蔺老嘿嘿一笑,却不忍叫一旁的沈嘉岁不自在,凑近江浔,压低了声音说道:
  “除非你小子是个争气的,早些生个乖徒孙出来,男女都好,老夫定日日赖在此处,再也不走了!”
  江浔闻言面色蓦地一红。
  沈嘉岁:“.......”
  蔺老不晓得,习武的人耳朵尖得很嘛。
  思绪刚落,她也悄然红了脸。
  第172章 名利场里写诗的人
  有蔺老在,果然是一片欢声笑语。
  约摸半个时辰后,蔺老起身要走,抬手拍了拍江浔的肩膀,眸光带笑道:
  “此番就是担心你少不更事,来替你掌掌眼,如今都瞧了,好得很,老夫这就走了,拓碑去!”
  蔺老说着,连连摆手,也不给江浔送出门的机会,风风火火就走了。
  江浔才起身,蔺老的人影都已经瞧不见了。
  他无奈摇了摇头,这世间大抵也只有老师还会用“少不更事”来形容他了。
  这般想着,江浔又觉心里暖洋洋的,一回头,却见沈嘉岁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阿浔,上回我初见蔺老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大昭寺拓碑,这里头有何学问吗?”
  江浔点了头,温声解释道:“那些石碑都是历朝历代帝王将相、文人骚客留下的瑰宝,原是散落民间各地的。”
  “当年圣上要授老师‘太师’一职,老师几番辞而不受,言其志不在朝堂,而在学术之传承、育人之伟业。”
  “较禄位之享,承继学脉与教诲学子才是千秋之功。”
  “后来圣上成全了老师,老师便担任了国子监的博土,而后又从民间各地搜寻散落和蒙尘的石碑,将它们妥善保存于大昭寺中,修复拓印,编订成书。”
  “而那些石碑越集越多,久而久之成了碑林,也成了大昭寺一景。”
  沈嘉岁闻言,不免惊叹出声,真心实意地说道:“帝师他老人家当真是个在名利场里写诗的人呢。”
  江浔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眉宇舒展,笑道:“岁岁此言当真贴切,老师听了一定也十分欢喜。”
  眼看时辰不早了,二人默契地并肩朝外走去,临别前,沈嘉岁倒想起一事:
  “对了阿浔,差点忘了问,你是如何对陆云铮说的?”
  这些时日陆云铮虽偶尔回陆府,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别院歇息,很显然他沉住了气,不曾早早和顾惜枝摊牌。
  沈嘉岁很是好奇,江浔是如何稳住陆云铮的。
  江浔闻言轻笑一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我特意等到襄王爷被监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这才给陆云铮去了信,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四个字?”
  沈嘉岁一脸震惊。
  江浔瞧见沈嘉岁瞪圆的眼睛,只觉很是新奇,却又到底不忍叫沈嘉岁久等,当下揭晓道:
  “嗯,我同他说——待时而动。”
  “待时而动?”
  沈嘉岁只疑惑了一瞬,转瞬间便目露精光,冲江浔竖了个大拇指。
  上次提醒陆云铮“顾女良医”之事,已是冒险之举,如今确实是多说多错。
  一句“待时而动”表明一切仍在“襄王爷”掌握之中,旁人听了后,或许会心生怀疑。
  但陆云铮重生而来,至与她同归于尽之时,最大的赢家就是襄王爷。
  在陆云铮的认知中,前世那般运筹帷幄的襄王爷,怎么可能轻易就倒下呢?
  所以说,有时候若不能善用“先知”,预知前情反而就成了束缚和枷锁。
  再者,陆云铮如今还剩什么呢?
  陆将军对他已然失望,顾惜枝又与他离了心,他早已众叛亲离。
  这时候的陆云铮,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思及此,沈嘉岁抬眸瞥了眼江浔,即便在周山已见识到了他的本事,此刻还是难免心生惊奇。
  他自已立身正直,偏又能这样拿捏人心,大抵是有些天赋在身上的。
  出了荆府后,江浔先是将沈嘉岁送回了定国将军府,而后回转大理寺。
  ——
  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汹涌的日子悄然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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