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京州电影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梁眷同学:
  祝贺你已被录取为我校导演系专业硕士研究生, 请按照相关入学要求,在规定时间到我校报道。
  注:无故逾期未报到者视为自愿放弃入学资格。】
  林应森拿起录取通知书,草草扫了两眼,在看清上面的姓名后一脸讶然。
  “梁眷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在你这?”
  “我去电影学院亲自取的。”陆鹤南端着茶杯, 眼眸微垂, 没什么情绪。
  林应森想也不想,径直问:“梁眷知道她被录取了吗?”
  陆鹤南没说话,只抬眸深深沉沉地看了林应森一眼,看不出喜怒。
  林应森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陆鹤南若是有心相瞒,梁眷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知道?
  可这样不公平。林应森本应坚硬的心划过一丝不忍。
  “去电影学院读书可是梁眷一直心心念念的事, 你私自把录取通知书扣下来,也不怕她将来恨你?”
  过去一年,梁眷为了考入电影学院付出了多大努力, 他们这些朋友也算是有目共睹。执念在实现前夕被心爱的人拦腰斩断,不可谓不令人唏嘘。
  “将来恨我?我和她哪里还有什么将来?”陆鹤南自嘲一笑, 大概是因为久病未愈,他的音色带着些许遮不住的倦哑。
  “那你也不能……”林应森蹙起眉,毁人前程这四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潜意识里,他不相信陆鹤南会将梁眷的前途抛之脑后,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愿意相信这一切一定另有隐情。
  “我给港大打过电话,再三确认过,她已经被港大录取了。”陆鹤南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冷淡的眉眼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柔。
  “去港洲读书,三年后毕业再回来,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哪里好?”林应森怔愣住,一时没想通其中关窍。
  陆鹤南放下杯子,伸手拿过录取通知书,放在膝头,停留数秒,又贴在胸口。冰凉轻薄的一片纸,在呼吸刹那间,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
  “从长远来看,港大的师资力量要比电影学院要好,校友遍布娱乐圈各行各业,毕业以后从港娱进军导演行列,也比内地要容易。”
  这才是他希望梁眷去港大读书的初衷。
  梁眷比他小四岁,活到现在没经历过什么挫折,说是一路坦途也不为过,因此对于人生规划,她更喜欢依照当下心情意气用事。
  从前她满心满眼都是他,不愿离他太远,所以做决定之前考虑的第一要素永远都是——这么做是否还能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梁眷不是他圈养在笼中只为自己观赏的金丝雀,羽翼丰满之后也不能只栖息在他这棵梧桐树上。
  更何况,他这座本就不算根基深厚、枝繁叶茂的避风港,也是大厦将倾。
  去港大这条万无一失的路,在梁眷备考的那一年里,陆鹤南曾为她推演过千千万万遍。唯一的差错,唯一的变数,就是他不能陪她一起经历港洲的春夏了。
  录取通知书覆在胸口,陆鹤南一动不动,他静静地感受着心脏的皱缩与酸涩。
  这次,算他食言。
  林应森撇了撇嘴,显然是不满意陆鹤南的这番说辞。
  作为陆鹤南的好友,他也有他的私心,他见不得陆鹤南如今这副得过且过、有今朝无明日的样子。
  就算是已经分手,他也想让梁眷时不时出现在陆鹤南的视线范围之内,哪怕是做一个无名无分的情妇,哪怕是床上床下聊表慰藉。
  至于梁眷的尊严与骨气,从来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电影学院在娱乐圈也算是首屈一指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再说了,梁眷要是在京州,将来进入娱乐圈,你照应她不是也更方便?”
  林应森没明说,只迂回地打触动陆鹤南软肋的感情牌。
  “应森,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陆鹤南弯眉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眼角眉梢徒留荒凉。
  “京州现在可是龙潭虎穴,我护不住她,只有把她送出去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三年,梁眷赴港读书需要三年,他也给自己留了这三年。
  三年后梁眷再回京,他希望他还是干干净净,能够配得上她的陆鹤南。
  七八月份是港洲的梅雨季,淅淅沥沥,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梁眷讨厌在这种天气下出门,但林应森来得实在突然,电话更是直接打到她在港洲新办的电话卡上,让她措手不及。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这个此时本应出现在京州,和陆鹤南一起应对人情往来的不速之客,已经施施然坐在她的对面了。
  “好久不见。”林应森对着梁眷微微颔首,他浑身紧绷着,不似梁眷那般松弛。
  梁眷温和地笑了笑,极有闲情逸致地咬文嚼字,纠正他的措辞:“也没有太久吧,不过就才半年。”
  “但你变了好多。”
  “是吗?”梁眷怔愣了一瞬,没追问是哪里变了,只说,“希望没有变得太糟糕。”
  “你不问问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林应森在问到这句时,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他原以为梁眷在见到他后,或多或少会睹物思人,要么泫然欲泣地诉说自己的委屈,要么歇斯底里地对着他抱怨命运的不公。
  他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再见面后,梁眷会只字不提陆鹤南。
  她好像已经将他忘记了,可是明明才过了半年,明明故事中的另一个主角还深陷泥沼,踏不出一步。
  爱了三年,林应森替陆鹤南感到不值。
  梁眷沉默些许,用最理智最克制的声音,缓缓答:“你既然有空来港洲找我叙旧,想必京州的事应该不会太棘手。”
  林应森一瞬间感到啼笑皆非:“梁眷,有时候女人太聪慧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梁眷避也不避,径直注视林应森的眼睛,将他眼底的讥讽照单全收。
  “你是想要告诉我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对吗?”
  跟聪明的女人打交道,很节省时间,因为不用说些弯弯绕绕与重点无关的话。但也很累人,因为她将你看得太透彻,你在她面前就好似赤身裸.体,无衣蔽体。
  那些肮脏的心绪,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都暴露在她眼下,无所遁形。
  林应森垂下眼,生硬地转移话题:“今后有什么打算?”
  “先保证毕业吧。”梁眷语气徐徐。
  窗外的雨不知道何时短暂停歇,久违的阳光从云层缝隙中洒出,她眯起眼,声音缥缈似大雨骤歇后的薄雾。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港洲安个家。”
  “在港洲安家?”林应森神情错愕,下意识反问。
  “对,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我在意的人,很适合从头开始。”
  “你呢?”梁眷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林应森晦涩不明的脸上,“你专程飞来港洲,该不会就是为了来听我的人生规划吧?”
  “当然不是。”
  林应森紧抿着唇,从前的他从没想到日后有一天,他连说实话也需要勇气,也需要挣扎。
  “是陆鹤南有话托我带给你。”
  话音落下,林应森无暇放松心情,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梁眷恬静的面容,不肯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澜与情绪。
  “哦,是吗?”可梁眷神色始终淡淡的,只是捧着咖啡杯的手无端泛起青白。
  “他说了什么?”沉默不过短短三秒,她就忍不住低声追问一句。
  “他说——”林应森顿了顿,而后长提一口气,一字一句复述临别前,陆鹤南对他说的那句话。
  ——“日后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无论有多棘手,无论有多难办,不用在意陆家倒台与否,只要报纸上没刊登他陆鹤南的死讯,都可以联系他的人解决。”
  “怎么说得这么严重?”梁眷勾起唇角,笑容似是而非,问话时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很不像她。
  “陆家真的会倒台吗?”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这样啊。”梁眷点点头,自嘲一笑,“那他托你带给我的这句话这算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止不住地摩挲咖啡杯:“分手之后,作为补偿,送我一道保命符吗?”
  林应森被噎了一下,脸色稍稍有些尴尬。
  “应森,别这么苦大仇深的,他没有对不起我。”
  梁眷眨眨眼,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说不上是认真还是打趣。
  “半年前是我主动提的分手,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不要他了,是我把他甩了。”
  是我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逼他在爱人与尽孝之间,选择了后者。
  成年人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所以往后的日子,如果真的有我承受不了的苦难,那也算是我自作自受,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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