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没能在推门后的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躁。
卧室房门虚掩着,陆鹤南扯了扯领带, 随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脚步匆匆绕过餐厅,推开房门,只见薄被微微隆起, 梁眷面朝门口, 侧身躺在床上,睡颜恬静。
想来她今天做了个好梦,以至于在梦中都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笔挺的脊背彻底泄力倚在门框上, 那颗最近越来越不受控的心也终于在女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勉强落回原处。
房间昏暗, 月亮藏在云层里,世界安静到仿佛只剩下彼此依靠,相依为命的二人。
在这无声无光的环境下, 陆鹤南的视线始终落在梁眷身上。
他看得一眼不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因为太专注, 所以直至接连踩过好几张宣纸,轻微的摩擦声落在他的耳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脚下的东西。
陆鹤南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宣纸一张一张捡起来,平铺在书案上,借着窗外朦胧微弱的路灯光线,仔细看过去。
字典里,但凡有着美好寓意的字,大抵都被梁眷一个个用心挑拣了出来,再与“时”字组合在一起,留下朗朗上口、较为中意的几个,成为男孩名字的备选。
惜时,这应该是她最后选定的名字,或许是不太满意,所以在运笔落字时有些许的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利落。
陆鹤南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对着“惜时”二字只思索了两秒,心里就有了主意,刚要俯身落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他抬起眼,原来是梁眷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可下一瞬,她就仿佛心有所感般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你回来啦?怎么也不叫醒我?”睡眼惺忪,梁眷仍有些发懵,只是见到陆鹤南时,声音不自知地慵懒又娇气。
陆鹤南立刻放下笔,走回床沿边坐下:“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犯困。”梁眷难为情地笑了笑,张开双臂,撒娇要陆鹤南抱她起来。
陆鹤南抚一抚她的脸,再托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扶起来:“可能是莺时在妈妈肚子里比较听话,希望妈妈能多休息一会。”
“不一定是莺时呢!”梁眷埋首在陆鹤南颈窝处,不满地撇了撇嘴,只是声量越来越小。
怀孕两个月以来,陆鹤南一直坚信梁眷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整日莺时长莺时短,梁眷烦不胜烦,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耳濡目染间妥协不少。
女孩就女孩吧,梁眷泄气了,不再跟陆鹤南犟,谁让她连儿子的名字都想不出来呢?
陆鹤南失笑,想到宣纸上的那个名字,第一次尝试念出口。
“那是谁?难道是惜时?”
“你看见我写的了?”梁眷环着陆鹤南的脖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扯过床头的毛衣外套披在梁眷的身上,牵着她的手下了床。
梁眷不情不愿地跟在陆鹤南身后,小声嘟囔:“但其实我还不怎么满意这个名字。”
陆鹤南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满意?”
“珍惜的惜,会不会太女性化了?名字里有这个字,他将来上学会不会被同学耻笑?这样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梁眷越说越起劲,甚至连五六年之后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那就换一个。”陆鹤南敛着唇角的笑意,体贴提议。
“但我又舍不得惜时这个名字,惜时莺时,珍惜草长莺飞之时,听上去是不是还挺般配的。”梁眷撅了噘嘴,拽着陆鹤南的袖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着梁眷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定,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的手里。
“干什么?”梁眷懵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站在梁眷身后,俯下身,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重新沾墨,笔尖悬停垂立在平整的纸面上。
梁眷立时会意过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软手腕,任由陆鹤南带着她握笔书字。
干干净净的宣纸上晕开点点墨香,随着最后一点落成,梁眷靠在陆鹤南怀里,对着纸面上飘逸张扬的两个字,喃喃念出声。
【熙时】
与惜时同音。
梁眷是学中文出身,自是知道熙字是什么意思。
熙,明亮也,兴盛也。
陆熙时和陆莺时。
梁眷眨了眨眼睛,鼻腔莫名酸涩。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草长莺飞时,是惜时,更是熙时。
亲爱的,请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莫再执着过往抱憾风雪路,只盼今朝花开时。
因为梁眷情况特殊,寻常孕妇在孕早期的产检是一月一次,而她却是一周一次。
对于产检,陆鹤南从不缺席,哪怕中晟有天大的事,他也能腾出两个小时和梁眷一起聆听madeline事无巨细的叮嘱与教诲。
检查室内,madeline握着检测手柄,装作无意地问:“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梁眷乖乖躺在检测床上,边回答madeline的问题,边对着陆鹤南眉眼弯弯地笑开。
madeline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应了一声。
陆鹤南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出来,他的心紧了一瞬,强装镇定问:“怎么了?是情况不太好吗?”
madeline手一顿,将那抹隐忧很好地藏在眼底。再垂眼望向梁眷时,仍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轻松样子。
“别那么紧张,没什么问题,只是要辛苦你们再多取一个名字了。”
“真的吗?”梁眷呆滞住,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幸运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madeline笑得无奈:“my dear,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医学影像的权威性。”
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直至梁眷被人怔怔地扶住门外,穿堂风强劲地掠过肩膀,她抱着胳膊,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被madeline留在了屋内。
房门合得严严实实,她捧着肚子,驻足在门口。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没勇气打开。
回程的路过分安静,静到梁眷依稀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madeline跟你说了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陆鹤南注视着梁眷清透明亮的眼睛,心中闪过挣扎,他不想瞒她,也不应该瞒她。
“你别那么紧张。”陆鹤南将车停在路边,小幅度地扯起唇角。
他面前没有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如此惨淡。
“是你别那么紧张。”梁眷淡笑着握住陆鹤南冰凉的手。
“madeline说莺时没什么问题,就是熙时……”陆鹤南吞吞吐吐起来,眼中泛起几抹藏不住的痛色。
“熙时怎么了?”梁眷握紧陆鹤南的手,神色是难得的平静。
陆鹤南深呼吸,准备好的谎言在梁眷的注视中败下阵来。
他选择说被美化过的实话:“madeline说熙时的心脏,可能会跟我一样,有点问题。”
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故意说得言简意赅,但梁眷听懂了——所谓的有点问题,应该是伴随终生的、先天性心脏病,是吗?
从云端跌回到地面,从大喜到大悲,不过如此。
梁眷用一分钟时间来消化掉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而后轻抚小腹,苦笑一声:“看来有些话真的是不能乱说啊,这下真的是一比一还原复刻了。”
“什么?”陆鹤南不明所以。
“你停药那一年,钟霁曾经问我是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我说男孩吧,他问我为什么?”
梁眷顿了顿,偏头望向陆鹤南,眼睫轻眨了一下:“你猜我说了什么?”
陆鹤南依言问她:“你说了什么?”
“我说——”梁眷长提一口气,明明唇角是弯起的,偏偏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因为我想给你复刻一个小时候的家。”
有爱,有爸妈,有他。
多么朴素的愿望,多么贪心的奢想。
陆鹤南怔愣住,他没想到梁眷一直执着地想要一个男孩,是因为他,是为了他。
他把她想得狭隘,自以为她是担心女儿的存在,会分走来日他对她的爱。
“你会放弃他吗?”梁眷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
“怎么会?”陆鹤南答得飞快。
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过,所以懂那种不知所措的滋味。
“你别紧张,别害怕。”梁眷用力点点头,语重心长的道理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这些话,她既是讲给陆鹤南听,也是讲给自己听。
“我知道的,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对吗?”
梁眷牵起陆鹤南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能对他感同身受,也再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何爱他。”
汩汩热流袭来,抵达陆鹤南冰凉濡湿的掌心,那是生命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