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但今日驻足在江边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收获玫瑰与烟花的喜悦当中,无人会怪罪这个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女人。
江边的步行道这么长,人这么多,他会在哪?梁眷跑累了,站在原地,迷失了方向。
负责发放玫瑰的工作人员注意到梁眷的异样,犹疑着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只晶莹剔透的冰封玫瑰。
“请问你需要玫瑰花吗?只要在我们的留言板上写下一句祝福就好。”
梁眷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什么祝福?”
工作人员指了指身后巨大的留言板,上面密密麻麻贴了成千上万张红色的贴纸,一张挨着一张,一张叠着一张,像是一副由万民共同谱写的婚书。
“就写上一句——谨祝梁陆,永结百岁之好。”
年少无知的热恋期,梁眷曾提过一个不知轻重的任性要求。
然而男人待她如珠似宝,竟真把她的那句戏言放到了心上。
【二十八岁,玫瑰花香四溢的北城冬季,盛大烟火落幕的那一秒,如果你还爱我,请记得向我求婚,许诺余生。】
许诺余生,永结百岁之好。
站在留言板前,梁眷对着络绎不绝前来留下祝福的陌生人们又哭又笑,她没去接玫瑰花,只颤着手指拨通电话。
电话被接通的很快,那边的声音有些许僵硬和不自在,像是大梦初醒。
“眷眷?”陆鹤南问得很迟疑。
略掉无用的开场白,梁眷径直问:“你在哪?”
那边没有说话,在呼吸交融的沉默中,听筒内的杂音和身边的杂音渐渐重叠,梁眷凝神去听,又对着周身环视了一圈,而后蓦然转过身,朝着岸边快步走去。
谢斯珏领到玫瑰已是半个小时之后,他按着分别前与梁眷约定的位置去找,却不见她的人影,拨打电话也一直是占线状态。
云层密布,沉闷压抑的漆黑夜空倏地飘下几朵雪花,轻飘飘、极不起眼的纯白降落人间,像羽毛。
谢斯珏一边继续拨打梁眷的电话,一边顺着人流方向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迷茫的视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徘徊,企图找到一丝一毫梁眷的踪迹。
忽然他顿住脚步,捧着玫瑰的手不自觉的一颤,杂乱的思绪也被凛冽的寒风冻住。
这里是北城,他怎么会看见陆鹤南的身影?
谢斯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探究的视线在陆鹤南身侧反复流连。湿滑的青石板路上,熙熙攘攘,却无人与他为伴。他停留在那里,任由风雪无情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只摇摇欲坠、形单影只的风筝。
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头微微扬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是等待烟火,还是等待一个正向他奔赴而来的人?
烟火骤然腾空绽放的瞬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个身影极似梁眷的女人,也猝不及防地闯入谢斯珏的视野。
那个女人的脚步很急切,肩膀擦过人潮,迎着漫天飞雪,以盛大烟火为幕,不顾一切地扑进陆鹤南的怀里。硕大的口罩将她的脸颊捂得严严实实,只余下一双潋滟着湿意的眼睛,像秋日余晖下,波光粼粼的江面,楚楚可怜。
至于眼尾处那抹缱绻动人的红,不知道是情动的证据,还是风动的痕迹。
第171章 雪落
十一点二十九分, 北城江水两侧的烟花准时绽放,五彩斑斓的浪漫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拉开序幕。
所有人都在仰首驻足、拍照、惊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在静止的人群中,还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女人, 越过步行道,穿过人流,以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决姿态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
她带着满腹委屈,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圆, 似是在抱怨这场久别重逢为何要来得这么迟。
眼角余光注意到远处有一道靓丽又熟悉的人影朝自己奔来时,受药物控制, 神经麻木到几近迟钝的陆鹤南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习惯性地张开双臂, 屏住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是刻在灵魂深处的肌肉记忆让他稳稳地再次接住他的全世界。
熟悉又陌生的紧实感让陆鹤南不知所措,他怔愣了数秒,失焦的瞳孔渐渐恢复清明,像是被人用力从一片死寂的无人之境中,重新拉拽到这个有光有声的人间。
“眷眷?”他轻眨了一下眼睛, 不可置信。
梁眷吸了吸鼻子, 苍白的脸深深埋在陆鹤南怀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 又平复了一下呼吸, 再抬起脸时眉眼带笑, 好似无事发生。
本来也无事发生的, 不是吗?
陆鹤南紧抿着唇, 垂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判断梁眷脸上细微的表情——
她亮晶晶的眼底有没有恐惧?温软的嗓音中有没有怜悯?环在他腰间的那双手有没有刹那的迟疑?
视线被光亮迷蒙住, 感官都游离在思绪之外,他看不穿, 偏偏内心却在此时焦躁起来。她都知道了对吗?不然为什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这里。
“眷眷,我……”
在烟花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陆鹤南的声音显得越□□缈,他试图解释,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逼退泪意,梁眷慢慢从陆鹤南的怀中抽离出来,隔着厚重的衣服,被冻到发麻的指尖没能及时注意到陆鹤南僵硬的脊背,有一瞬间异样的绷紧。
而他一直插在外套口袋中,紧握着丝绒盒子的那只手也慢慢泄力,像是放任自己手中紧握的一切,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流失。
所以,她知道了他所隐瞒的一切,厌倦了这样的他、也惧怕满是变数的未来。今天追过来,令人欣喜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为了与他道别……
“你的手好凉,是太冷了吗?”梁眷拧着眉,握了握陆鹤南颤抖到近乎失温的手。
而后不由分说地摘下自己的围巾,踮起脚,将这份带着她体温的温热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陆鹤南的脖颈上。
梁眷抬眼望向陆鹤南,手指停留在他的衣襟上,语气轻柔,如同对梦境诉说。
“我什么都不问,你也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先看烟花好吗?”
这是他送给她的烟花,是八年前承诺的兑现。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已经在彼此静默的对望中错过了五分钟,就像是人生短短几十载,他们已经阴差阳错的错过了五年,往后的岁月,合该加倍努力的拥抱幸福。
陆鹤南听后几不可察地点点头,别过脸,仰着脖子,任由冷风顺着缝隙灌进胸膛,也不敢让自己酸涩的鼻息沾染她的围巾丝毫。
他不该再让她与自己有一丁点的瓜葛。
雪势渐大,雪幕下的烟花更加朦胧,错落有致的光亮映在冻结成冰的江水上,仿若构成天地一色的浪漫景致。
梁眷挽着陆鹤南的胳膊,明亮的眼睛泛着点点湿润。他们混迹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褪去所有外在的名与利,也不过是平凡又渺小的一簇。
二十分钟的烟火表演转瞬即逝,梁眷不敢眨眼,唯恐错过一帧一秒。她代替二十岁的梁眷看得入迷,以至于不知道站在她身侧的陆鹤南是那样贪恋、专注地望着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缓。
她将眼前这场烟花视为新生,他却将这最后一眼视为谢幕。
终于,天边的最后一抹亮色顺着弧线落进江面,硫磺味的硝烟被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香掩盖,定格在江岸的人们也慢慢从这场奢侈的虚妄中抽离,所有人都在一道又一道复杂的唏嘘声中,重新步入琐碎的现实。
没有人能永远活在完美无缺的幻境里,大梦一场,回过神来,我们都要牢牢牵着身侧人的手,相伴走过山一重水一重的岁月经年。
万籁俱寂,梁眷转过身,阅过世间繁华的一双眼,现下却险些盛不下爱人紧蹙的眉骨。
“烟花已经放完了,然后呢?”她垂着眼睫,勾了勾陆鹤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撒娇。
然后?是要道别吗?
心里钝痛蔓延,陆鹤南呼吸蓦然止住,那种压抑不住的失控感不知道是长久以来的病理作用,还是短暂数秒的情绪使然。
陆鹤南梗着脖子,望着梁眷澄澈干净的眸子,忽然有了几分释然。
静默半晌,他自降身份,宁肯被贴上卑鄙无耻的小人标签,也要绞尽脑汁的拖延时间。
既然你早晚都是要走的,不如晚一点,再晚一点……
自以为想得通透的陆鹤南,顾左右而言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低声说上一句:“生日快乐。”
“谢谢。”梁眷笑了一下,点点头,被冷风吹到泛红的眼睛仍闪烁着雀跃的光,她追问,“还有呢?”
“我不知道。”陆鹤南摇头,别开眼,又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你想要什么?”
他将主动权交还于她。
梁眷心里静了几秒,勾着陆鹤南的手慢慢下移,改为更紧密、更暧昧的十指相扣。
她回身望向已经散去的人潮,对着漆黑的夜空突兀感慨:“今天的烟火表演很漂亮,二十分钟的纸醉金迷,应该需要很多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