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见乔振邦此时唤她,抛出的问题在此刻又如此突兀,她只用了数秒就立刻心领神会道:“爸,那我先带着宾客入席了。”
话音虽如此,可珍慧身形不动,只眼神和善地看向内厅里大气不敢喘的闲杂人等,压迫感十足。
直至迈下楼梯,被朋友拉拽着起身,怔怔向外挪步的谭女士才慢半拍地醒悟过来——自己一时忘乎所以的失言,只怕会给京州引起一场不可估量的腥风血雨。
蓦然想到临出门时,陆鹤南那双风雨如晦的眼睛,谭女士挽着朋友的胳膊,脊背一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然而肃清外人之后的内厅,氛围并不像谭女士想象的那般凝重。屋内话语声不断,且都是和颜悦色的,但没有一来一回的拉扯反复,更多的则是乔振邦一个人的独角戏。
“亲家母,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那些药也不单单只有保胎这一种疗效。”乔振邦走到宋若瑾身边,讪笑停在脸上。
半晌,他打起感情牌:“嘉敏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最清楚的。”
宋若瑾抿着唇没表态,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那个对自己而言越来越陌生的儿子。
他太平静了,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垂眸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双腿交叠,高大的身子陷在沙发里,落拓随意的模样,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洞悉一切,胜券在握。
“是不是误会,去医院查一下就知道了。”宋若瑾回过神来,无懈可击的微笑挂在脸上,唯有眼神锐利冰冷。
她亲昵地拉起乔嘉敏冰凉的手,细细摩挲,温言细语不知是安慰还是胁迫:“你说对吧,嘉敏?”
陆鹤南夹着香烟的手一颤,烟蒂簌簌落在脚边,他却恍然未觉,只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瞥了宋若瑾一眼。
看来是他多虑了,他这位母亲原来也是能拎得清状况的。
“妈,我——”乔嘉敏张了张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还可以再为自己辩解些什么。
事情败露地太猝不及防,她大脑一片空白,就算要辩白都不知道该先从何处入手。
陆雁南讥笑一声,转向乔振邦:“乔伯伯,您还有什么好讲的呢?您的女儿连否认的勇气都没有。”
乔振邦咬着牙,身形颤了颤,浑浊的眼睛里凝着诡谲的光。
在短暂且有限的寂静里,乔振邦仍在竭力思索着对策。
更确切地说,他在等着陆鹤南开口。
败局又如何?事情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秒,只要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就一定还会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然而在世界彻底安静前的瞬间,乔振邦没能等来他期冀的转机,迎接他的是自己女儿的一锤定音。
——“爸,我确实怀孕了。”
乔嘉敏挣开宋若瑾虚情假意的手,白皙的脖颈仍高傲地扬起,倔强又难堪的模样,好似一只落败的天鹅。
乔振邦颓败下来,肩膀抖着,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乔嘉敏顿了顿,越过各路复杂视线径直与陆鹤南对望,而后微笑着一字一顿,像是挑衅,“我怀孕了。”
她似是疯了,眼睛雀跃起来,竟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很震惊是吗?”
陆鹤南从唇边夹走烟,垂着眼,散漫地点了点头。对于这场掌控之内的闹剧,他仿佛已经疲惫至极。
烟头捻灭,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这么爽快的承认,白白浪费了我后面给你准备的那些精彩大戏。”
乔嘉敏一瞬间觉得啼笑皆非。
五年来有名无实的婚姻所带给她的羞辱,都远不及这一秒更震撼。
男人眼中的镇定,表情里的不屑,无一不在诉说着他的冷漠与不在意,好似他天生就是这样一个凉薄的人。
她本可以欺骗自己一辈子的,可她偏偏又亲眼见识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望向那个女人时,有多么的深情缱绻。
他没什么错,只是不爱她而已。
最精彩的戏份已经结束,陆鹤南没兴趣再继续停留在这里。
他抄起外套,脚尖轻旋,对着陆雁南略一颔首:“姐,我先走了,至于后面与乔家离婚协议的拟定,你看着办吧。”
乔振邦脸色沉沉,一环接着一环紧密相连,他这才堪堪明白过来,今日这一遭不过是陆鹤南精心布下的天罗地网。
悬停在弓弦上足足五年之久的箭,一朝离弦,便是直击命脉。
被自己曾经踩在脚下的小辈不留情面地戏耍了一通,气血上涌,让乔振邦失去了最后的体面。
几乎是下意识,他扬声叫住陆鹤南。
“你不就是想离婚吗?何须做到如此地步?”
“当年这场联姻是我一力促成的,你有不满,要报复可以冲着我来!为什么要设计嘉敏?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祸不及妻儿?”
陆鹤南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冷嘲一声,扭过头来,眼神阴郁得可怕。那股已经被熨帖在灵魂深处的恨意,也在顷刻间被点燃。
“乔振邦,你是要跟我算账吗?”
他转过身,周身气息冷着,步步紧逼:“五年前,我大伯病逝,你趁着陆家自顾不暇,绑走梁眷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句话?”
乔振邦嘴唇抖动着,还算硬朗的身子彻底颓败下来。
“说实在的,你该感谢我的仁慈。”
陆鹤南冷淡地勾了勾唇,半垂着眼,以一种睥睨的姿态,看穿了乔振邦的懦弱。
“最起码你们乔家今日是添丁进口,而我五年前,拜你们乔家所赐,得到的结局可是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四个字太重了,但它于陆鹤南而言不单单只是一个形容词。那是融入骨血,深刻发生过的曾经。
陆鹤南走了,脚步声远去,满室寂静重新落在地面。
“乔小姐,这是我们初步拟定的离婚协议书……”陆雁南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将一早准备好的文件递了过去。
乔嘉敏呆坐在沙发上,像一棵已经腐朽的树。
她没接陆雁南递来的离婚协议书,只定定地望着陆鹤南离去的方向。
犹豫数秒,终是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拼尽全力,在走廊尽头重新寻到那抹永远可望不可即的背影。
在距离陆鹤南两三步远时,乔嘉敏顿住脚步,声音凄厉又绝望,换来陆鹤南片刻的回头。
“你早就知道了,医院也是你买通的,是你要他们告诉我,我的体质特殊,打胎会有生命危险,迫使我一拖再拖走到今天,然后又故意在今天布下这样一场局,对吧?”
陆鹤南没承认,也没否认,只勾着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乔嘉敏用力吸了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做出一副大度的模样:“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谈不上是得偿所愿。”
陆鹤南摇了摇头,意兴阑珊地纠正她的话,“顶多算是拨乱反正。”
呼吸蓦然止住,乔嘉敏机械地眨了眨眼。
是,梁眷是他的人生正途。
而她连他的过去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而已。
乔嘉敏看着陆鹤南重新转身,眼泪滑落的那一秒,她不甘心地最后问。
“你不问问孩子是谁的吗?”
陆鹤南脚步未停,背影依旧从容,只轻飘飘地撂下一句:“不重要。”
许是乔嘉敏的纠缠耽误了些时间,通往地下车库的电梯门刚一敞开,陆鹤南便看见了早已等候多时的宋若瑾。
“你要去哪?”
陆鹤南没答,只稍稍侧身,面无表情地与她擦肩而过。
宋若瑾勾了勾唇,定在原地,有些讽刺地追问:“是要去北城找那个女人是吗?”
回声震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里。
陆鹤南停顿住,转过身,目光晦暗凌厉、毫无畏惧地注视着他的母亲。
第153章 雪落
寻常人家间的母子关系是什么样的, 宋若瑾不清楚。
她只知道自己怀胎十月,痛了一天一夜生下的儿子,在望向她时永远清冷沉肃, 好似与她势如水火,无法共存。
可她并不怪他,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您又打算做什么?”
陆鹤南慢条斯理地解开西装扣子,半垂着眼眸, 微微勾着唇:“这次又是替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程家还是傅家?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宋若瑾有意和缓关系,但甫一见到陆鹤南这副全面戒备的警觉样子, 一口气憋在胸腔, 生硬的柔声细语咽进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她更为擅长的冷嘲热讽。
“我原以为这五年的历练,会让你长进不少,不成想脑子里装的竟然还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情情爱爱。”
“怎么算会没有长进呢?”
陆鹤南反驳地很快,唇边那抹好以整暇的讽笑像一柄淬着寒意的刀,生生刺痛了宋若瑾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