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黄闻山,你现在可真是出息了,我从前竟没发现你原来有这么大的能耐。”
  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闭的房门倏地被人从外推开,屋内齐齐静了一息,黄闻山心里隐隐有了个不成型的猜测,还来不及确认他就下意识地松开梁眷的手。
  阮镜齐瞥了一眼门口,甫一瞥见那道熟悉的人影,她就彻底松了口气,整个人浑身瘫软地倒在椅子上。
  “陆……陆董,您怎么在北城?”黄闻山结巴起来,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陆鹤南轻笑一声,不紧不迫地朝屋内迈步,唯有视线越过一个又一个肩膀,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一个瘦削的背影上。
  “听说黄总在这里摆了好大一个戏台子,我好奇,所以专程来看看。”
  喑哑震怒的嗓音震在耳畔,映在头顶的灯光忽然迷蒙了时间,梁眷不受控地眨了眨眼,却没回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初遇那天,也是在北城,也是在这样一个暗流涌动地饭局上,他在谈笑间替她挡下别人的为难,然后不由分说地护她周全。
  脚步声由远及近,梁眷没动,只半抬起眼,任由陆鹤南一步一步很急促又很沉稳地走到自己面前。
  他风尘仆仆的,眉眼染着焦躁,黑色的大衣也不复往日的笔挺,肩膀处洇湿一片,好似带着屋外的潮湿雾气。
  是外面下雨了吗?为什么不打伞?梁眷机械地眨了眨眼。
  陆鹤南忽略掉黄闻山,也故意忽略郑楚默环在梁眷腰间的手,只微微俯下身,轻声安抚面前这个故作很坚强的姑娘。
  “要不要紧?”声音嘶哑的可怕,双拳紧握,竭力克制着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梁眷摇摇头,眼眶泛红酸涩,却没有泪滑落。
  “对不起。”陆鹤南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呼吸,怆然一笑,“是我来晚了。”
  “没有,怎么会?”梁眷扯起唇角,笑得很难堪。
  方才被黄闻山如此奚落羞辱,她没觉得难堪。
  唯独此时,唯独此刻,面对着陆鹤南疲惫关切的一双眼,梁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苦苦坚守许多年的清高,已经被人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她此生最值得他爱的地方,回头看,早已是空荡荡一片。
  思绪明明那么乱,偏偏梁眷在一瞬间又想到很多。
  ——他的妻子现在在做什么呢?正是夜深宁静之时,应该安安稳稳地进入梦乡,满心期待地等待新生命的降临吧?
  而她呢?放下所有的自尊与骄傲,在这里卖笑。
  第148章 雪落
  这场以羞辱为名的鸿门宴, 终是因为陆鹤南的突然造访而被迫落下帷幕。
  梁眷没有喝醉,只是脚步有些虚浮,祝玲玲扶着她慢慢往车边走, 一行人里唯有阮镜齐站在会所门口,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看。
  眼见梁眷已经一只脚踏进车里,阮镜齐扶着门框,做最后挣扎:“小……陆董不是让我们在外面等他一下吗?”
  临出门前, 陆鹤南低声细语说得清清楚楚,旁人或许没听见没在意, 但阮镜齐确是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
  ——他说:“眷眷, 你去外面等我一会好不好,我处理完这边,就去找你。”
  至于梁眷,她说了什么,有没有回答,阮镜齐静下心来等了几秒,却没听见一点声响, 哪怕只言片语。
  阮镜齐清丽的嗓音回荡在寂冷的春夜里, 打乱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装傻——陆鹤南的存在感那么强, 任谁也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的话遗忘。
  佟昕然一脸迟疑地回头看, 就连祝玲玲也怔愣住, 搭在梁眷肩膀上的手臂一僵。
  “眷眷, 我们要不要——”
  “不要。”梁眷闭了闭眼, 眼睫轻颤,声音冰冷口不对心, “我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等他做什么呢?让两个旧情人再来一场文不对题的叙旧?
  时间宝贵, 她不该再把光阴浪费在无意义的等待上。
  将近夜里十点,北城的市中心仍旧一片吵嚷。佟昕然握着方向盘,穿过闹市区,驶上郊区公路,她一路开得很稳,专注看路。
  郊区道路空旷又笔直,昏暗的行车道上一前一后接连飞速驶过两辆车子。
  佟昕然蹙起眉,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心中警觉了一瞬。
  也不怪她多疑,怪只怪那辆车的行车轨迹,自出了市中心后就与他们如此一致,饶是她再想放平心态,也很难轻易忽视。
  “是有人跟车吗?”坐在副驾驶上的郑楚默也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一路半睡半醒的梁眷闻言缓缓睁开眼,仍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眼神渐渐清明。
  “也不一定。”佟昕然笑了笑,透过后视镜安抚性地看了梁眷一眼,“从市中心开往郊区的路就这一条,可能人家就是与我们顺路,是我多想了。”
  郑楚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大半注意力都转移到梁眷身上。
  梁眷没被这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她转过头,借着尾灯光线,试图看清驾驶座里的人影。
  然而夜色太昏暗了,后车的挡风玻璃又是特制的,她什么都没看清,只在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车牌——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泛起阵阵涟漪。
  梁眷很凄楚地淡笑了一下,垂眸把玩着手指,像是在经历一场很激烈的天人交战。
  良久,她长舒一口气,很平淡地说:“昕然,找个合适的地方靠边停车吧。”
  “什么?”佟昕然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下意识反问一句,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我下去跟他说几句话,你们在车里等我一会。”
  阮镜齐呆滞住,她的反应慢半拍,愣了几秒才倏地转过头去看——那是一辆悬挂着北城号牌的黑色benz-s,看起来平平无奇,处处透漏着寻常。
  记忆里陆鹤南的车库里没有这样低调的车,更遑论还是挂着北城的号牌。
  佟昕然打转方向盘,轻踩刹车,车子在公路边缓缓停下。梁眷下了车,潮冷的空气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眼下是北城的雨季,柏油马路的路面不算平整,水洼遍布,泥泞难走。
  梁眷顺着车辙印,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从容,仿佛此行不是为了与老友交谈,单纯只为散心。
  这里靠近村庄,宁静安谧,静下心来还时不时能听见几声鸡鸣狗吠。
  放眼望去虽还是一片未经开发的空地与平房,看上去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阑珊,但微弱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一户挨着一户,也算是真正的万家灯火。
  陆鹤南扶着方向盘,在距离梁眷一两百米时将车停稳。他在车里平复了好一阵,才推开车门,快步迎上去。
  站在陆鹤南面前,梁眷垂着眼,局促地抚了抚头发,声音僵硬的开起玩笑。
  “你这是干嘛啊?大晚上跟车,不像是你的做事风格。”
  陆鹤南垂眸,静望她一会,嗓音依旧温柔,不见责怪,只是隐隐有些哀怨。
  “不是让你等我吗?”
  梁眷淡笑着,随口胡诌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剧组里忽然有急事,我着急回去处理,走得太急,忘记告诉你了。”
  陆鹤南的视线牢牢地锁住梁眷的红唇,一张一合,他什么都没听清,只是忽然很想吻她。
  “换车了?”梁眷错开眼,视线落在他的身后,生硬地转移话题。
  陆鹤南回身忘了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说:“之前那辆车老化太严重,市面上再找不到相同型号的了。”
  “挺好的。”
  梁眷用力点点头,鼻腔酸涩得要命,声音很轻,笑容却依旧甜美:“新老交替,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鹤南怔愣住,凛冽的眉眼间凝着些许茫然。
  他听懂了梁眷字眼间的别有深意,所以回神后勾起唇,固执地一字一顿将她的淡漠疏离尽数碾碎。
  ——“但是我恋旧。”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舍得将那辆载过你的车送到报废厂,只小心又妥帖地将它停在北城的一处车库里,不知道是为了铭记谁。
  所以就算换了新车,也仍固执地为它挂上从前的车牌号,像是要自欺欺人地留住某段已经消散成烟,连墓碑都不复存在的回忆。
  清冷倦哑的嗓音,不知道扰乱了谁的心弦。梁眷只知道,自己乱了阵脚,几欲站不稳。
  清浅的两道呼吸,在这一秒齐齐止住,视线交织在湿润的空气里,两个人隔着月光小心翼翼地对望,生怕眼底的眷恋与不甘心会被天边那轮皎洁映得无所遁形。
  “今天的事,还是要多谢你。”梁眷吸了吸鼻子,率先错开眼。
  她没问他为什么会在北城,也没问他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推开那扇门,更没问他为什么要再次救她于水火。
  她只感谢他,用最得体,最不逾矩的方式。
  成年人的默契,就是有些话有些事,即使心里清清楚楚,也要点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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