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陆鹤南听得一头雾水,他努力抓住几个还算清晰的字眼,再拼凑在一起,试图抓住什么重点。
梁眷哭累了,将脸埋进陆鹤南的臂弯里。
骤然暗下去的光线,让那段令人失落的回忆短暂地浮出水面。
原是她忘了,哪里还有纽扣?
无论是人还是衣服,她都已经体面地送回到另一个女人的手中,物归原主了。
梁眷勾起唇,自嘲地笑了笑。
她直起身子,用手指一寸寸抚平陆鹤南衣服上的褶皱。而后借着窗外月色,她睁大眼睛,努力看清陆鹤南的眉眼。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用哭腔质问。
“你怎么能这么小气,连件衣服都不舍得留给我。”
第129章 雪落
苏云杰竖着耳朵偷偷听了一路, 因为分心,车速也在不知不觉间降下许多。
空气中蓦地静了几秒,陆鹤南目光深沉地紧缩在梁眷的脸上, 他看了许久,妄图从中看出几分名堂。
但他忘记了,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浸染久的人,耳濡目染, 涉世未深时所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伪装。
兀自看了将近一分钟, 除却挂在腮边那两行不知道是为谁而流的眼泪之外, 陆鹤南什么都没看出来。
直至梁眷那句暴露心绪的质问脱口而出,凝固在陆鹤南周身的那股沉重氛围,才倏地变得松弛。
不舍得把衣服留给她?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舍得这个字眼,总能轻易让人联想到暧昧深处。
一贯稳操胜券,从容不迫的眉眼短暂地闪过一丝茫然。
他是不是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事到而今,已经与别人生儿育女的梁眷, 心底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梁眷。”
陆鹤南深呼吸一口气, 不敢有丝毫窃喜。
他手掌一翻, 强势地将梁眷的手压在自己掌下, 十指紧扣, 带着强烈的掌控欲, 口吻是罕见的紧张与期待。
“你——”
可惜话还没说完, 就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
梁眷的注意力被这通电话全然牵走,目光也从陆鹤南的身上尽数移开。
她从陆鹤南的手心中抽出自己的手, 迟缓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后, 径直按下接通键,眉眼温柔,讲得认真。
被迫止住话题的滋味不好受,陆鹤南勾起唇角,无声地自嘲,独自消化着胸腔的憋闷感。注视着梁眷含笑宁静的侧脸,酸涩复杂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他忽然又有些不明白。
明明为他而哭的眼泪还停留在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为何转眼间,她就能如此洒脱又轻易地与别人谈笑风声?
她似乎是忘记了,忘记刚刚自己是躺在谁的怀里,与谁谈情谈到难舍难分。
车厢内安静的吓人,在梁眷心无旁骛的通话声中,陆鹤南敏锐地捕捉到几个字眼,心弦莫名一紧,酸涩感直达鼻腔。
他僵硬地别过头,让晦暗的脸隐入车窗外更为晦暗的夜色中。
【什么时候回来,孩子还在家里等你。】
电话那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一座永远不可逾越的高山,不为跨越,只为铭记。
她是不是想要通过这通电话变相提醒他——被判定出局的人,就不要再试图重新踏进赛场,而场上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她也早已有了新的替代人选。
陆鹤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心,眉眼淡漠又凉薄。
无所谓,他偏不信这个邪。
这通猝不及防的电话,让萦绕在梁眷身上的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喝酒误事这句老话还真是没说错。
也怪她逞能,一连喝了三杯酒,把脑子都喝丢了,竟然忘记崔以欢今晚有推不掉的应酬。
今早临出家门前,崔以欢还特意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在晚上十点之前赶回家,接替保姆照看孩子。
其实白天照看康康的保姆,崔以欢和梁眷都很满意,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保姆贤惠顾家,无法做二十四小时住家保姆,每天雷打不动,晚上十点必须下班。
崔以欢本想着再找一个保姆,但找来找去总也找不到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
好在梁眷最近没有外景工作,居家办公之余,也能顺带帮衬保姆照看孩子。除却特殊情况,崔以欢每晚也能按时回家,故而找住家保姆这件事也就被渐渐搁置下来。
电话收了线,梁眷放下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还差十七分钟十点,怪不得保姆会突然打电话旁敲侧击的来催。
灰姑娘的水晶鞋会在午夜十二点钟失效,而属于她的这场绮梦,也该在此刻宣告终结。
雪花濡湿过的车窗洁净明亮,再借着柏油马路两侧的路灯光线,壹号公馆的铁艺大门在视野中越发具象。
去往壹号公馆的这条路,笔直又漂亮。
道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到了冬天,枝头压雪,任谁也寻不到一片完整的叶子,但梁眷却并不觉得荒芜。
她只觉得这满目的白、挂在枝头的雪,是梧桐在初冬盛开的花,在冬末结成的果。
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美丽的路,她只在五年前的暴雪寒夜中,和某个人并肩走过一遍。
如今因缘际会再次侥幸重走,梁眷贪恋地看,不忍错过每一眼。五年后的今天虽是坐在车里,但向外看去,景致好像和五年前也没有什么大不同。
都是飘雪的冬,都是离别的夜。
物是人非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头昏昏沉沉地倚在车窗上,梁眷不禁对着京州夜色怅然一笑。
车子继续低速向前行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在那扇铁门旁缓缓停下——梁眷知道,她和陆鹤南能够并肩同行的这段路,再次走到尽头。
“你到家了。”
梁眷眨了眨眼,眸光一转,生涩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出于义务小声提醒。
陆鹤南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望向梁眷时,语气没有任何异样,客气疏离,冷静得近乎残忍。
“不上去坐坐吗?”他问得如此轻描淡写,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随口邀请。
“不了。”梁眷吸了吸鼻子,笑得有些难堪,放在膝头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
上去干什么?又要她以什么样的身份上去?
让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女友,去看她从前短暂住过的房子,是如何被面目全非地改造成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婚房吗?
她还没有自讨没趣到这种地步。
顿了一会,梁眷平静下来,呼吸平稳,挂在唇边的笑也落落大方。
岁月洗礼,蹩脚的说辞也能让她说得从容又合理:“改日吧,今天太晚了,我还要回家。”
“这么急着回家?”
陆鹤南不紧不慢地反问一句,而后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顺着梁眷主动提出的话茬,不动声色地引领着自己的话题,自然的样子像是与阔别许久的老友闲谈。
“家里有谁在等你?”
他是在设身处地的问吗?眼睫轻颤,梁眷的心里划过几丝酸楚。
因为家里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在等他,所以他将心比心有了代入感,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京州这座孤寂的城市里,也会有人守在家门旁,为她留一盏灯。
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这么圆满。
梁眷抿唇笑笑,出于最后的自尊与自负,她没答。笑容固定在脸上,努力维持着成年人最后不可戳破的体面。
后座车门被推开一半,夹杂着飘雪的寒风无情灌进,吹散了车厢内来之不易的旖旎,也吹乱了梁眷鬓边的碎发。
被风吹刮着鼓荡不停的衣袂,从陆鹤南手背上轻轻擦过,就像她在他的人生中出现那般——短暂又无声。
梁眷微垂着眼,敛着心绪,再次同陆鹤南告别:“我先走了,今天还是要多谢你。”
她这一生称得上离别的分别没有几次,为数不多记忆深刻的那几场,都是与他,都是在雪夜里。
只是离别进行到这里,好像还不够体面。
梁眷撑着车门,站在在冷冽的寒风中兀自想了数秒。
得体的结束语滑到嘴边,然而开口的那刻却又突然嗓子发紧,像是老天在故意同她作对。
没办法,她最后还是只能选择用有些懊恼的微笑,来代替未说尽的话。
五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不然,为什么连‘有机会再见’或者‘祝你和她幸福’这样虚伪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都说人生是场漫长的修行,可梁眷这个虔诚的教徒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仍旧没有参透一星半点。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努力忘却到什么程度,才能真正担得起一句——拿得起,放得下。
“啪嗒”一声,车门合上。
那些不合时宜的真心连同寒风一起,被毫不留情地阻隔在车门之外,车厢内再次归于被抛弃过后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