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是日历一页一页揭过, 成为废纸,堆砌而成的五年。
  分别的这五年里, 也曾有几个没能被工作填满、难捱又漫长的寂静长夜。梁眷站在卧室窗边,对着和北城如出一辙的港洲月色, 心胸狭隘了一瞬。
  ——她希望陆鹤南的婚姻不幸福,最起码不要光明正大的幸福。
  又或者,她退而求其次。
  ——最起码不要让我知道,离开我之后,你和她很幸福。
  恶毒肮脏的想法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也仅停留了这一瞬。
  在眼泪风干之前,纵使心绪难平,我也还是希望你幸福,永远幸福。
  哪怕余生无我。
  ——
  因为有乔嘉敏在这,所以沈怀叙没想到陆鹤南会来。
  可冥冥之中那份不受理性控制的潜意识,又偏偏认为他会来,因为这里有梁眷在。
  屏风之后,也唯有坐在陆鹤南正对面的沈怀叙洞若观火,知道自进门起就一言不发坐在牌桌上的陆鹤南,有多心不在焉。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等待。
  至于等待什么,但凡知道他那段旧情的人,都应该心知肚明。
  直到伴随着蒋昭宁吵嚷的声音,有一串清浅的脚步声在屏风后响起,再一点一点由远及近,像湖面涟漪,不知道拨乱了谁的心弦。
  陆鹤南夹着烟的手不自觉地一颤,令人捉摸不透的冷倦面容上,划过片刻的怔忪与温柔,很微妙,很细小,片刻后才堪堪神魂归位。
  于他而言,这种心脏悸动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在梁眷和蒋昭宁闯入之前,屏风后的牌桌上只坐了四个人——坐在主位的沈怀叙,正对主位而坐的陆鹤南,以及坐在沈怀叙左手边的陆琛。
  至于坐在沈怀叙右手边,那个因出牌太迟被陆鹤南笑骂的那个年轻男人,梁眷压着紧张的心情,好奇地多瞥了几眼,最终还是没认出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梁眷的视线,年轻男人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耳廓也慢慢变红,搓牌的手僵硬到有几分不自在。
  陆鹤南面无表情地抬起半边唇,睨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良久,又一把牌局结束,年轻男人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抬手揉捏脖颈,故作深沉地开口。
  “昭昭,我打不动了,你过来替我两局。”
  蒋昭宁在打牌这方面一向没什么天赋,只是人菜瘾大,见有人主动在牌桌上给她腾位置,嘴上虽说着自己技术不行,屁股却很实诚地挪到了对方的椅子上。
  然而,牌桌之上无父子,更没有什么劳什子男女朋友。
  刚刚还和蒋昭宁腻在一块你侬我侬的陆琛,见对家换成了自己的女朋友,温和的牌风竟不动声色地变得凶残狠决起来。
  陆琛在诚心逗她。
  一把牌还没有打完,蒋昭宁就一连在陆琛那里跌了两个跟头,手肘撑在牌桌上,她苦着一张脸,软着嗓音撒娇请求外援。
  “眷姐,我打不过他们,你要不要过来帮我掌掌眼!”
  而后指了指她进门后所坐的那把椅子——紧邻陆琛的同时,也紧邻着陆鹤南。
  被点到的梁眷呆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链条包的带子,举手投足间有着见惯世面的大导演不该有的局促。
  除蒋昭宁之外,牌桌上剩余的三个人齐齐僵硬了一瞬,连带着刚从牌桌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和梁眷搭话的年轻男人也呆滞住。
  “我……我打得也不太好。”梁眷咽了咽口水,推辞的时候声音里流露出几分紧张。
  她不想坐在他的旁边,不然她竭力隐藏好的思念,会在顷刻间,通过呼吸、通过眉眼,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的无所遁形。
  可蒋昭宁坚持不懈地劝:“那肯定也比我打得好!”
  年轻男人似是看出了梁眷的问难,除却私心以外,也忍不住替她抱不平。
  “行了昭昭!人家都说了自己打得不好,还这么为难人家干什么!”
  “谢斯珏!昭昭也是你叫的?”本就因为打牌而心烦意乱的蒋昭宁怒了,随后嗤笑一声,高傲地扬起下巴,戏谑示意,“叫声舅妈来听听。”
  这是什么辈分关系?梁眷一脸愕然,目光在陆琛垂眸轻笑的脸上停留了刹那,又条件反射地移到了谢斯珏的脸上。
  这男孩看着和蒋昭宁差不了几岁,左右不过二十岁上下,怎么就能成了陆琛和……陆鹤南的外甥?
  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要面子的时候,更何况又是在自己最喜欢的导演面前。谢斯珏登时就从沙发上坐起来,脸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
  他哼笑一声,迅速抓住蒋昭宁的弱点,拔高声音反唇相讥:“蒋昭宁!你还没嫁给我舅舅呢!喊什么舅妈!”
  “谢斯珏。”陆琛闻言放下手里的牌,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警告。
  不怒自威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骤然和陆琛四目相对,从辈分上论,本就矮人一头的谢斯珏下意识噤声,不情不愿地‘顺势’坐到梁眷身边。
  梁眷还沉浸在这场对话所带来的巨大的信息量里,没注意到不过眨眼的功夫,谢斯珏就与她挨得如此近。
  可有人注意到了,只是面上不显。呼吸平稳过后,垂眸敛去眼中的晦涩,兀自点燃了一支香烟。
  “梁导您好,我叫谢斯珏,是陆琛和陆鹤南的外甥。”
  谢斯珏在梁眷身侧坐的端庄,自报家门的时候,手掌放在膝盖上,乖巧天真的样子,活脱脱像个来面试角色的演员。
  他顿了顿,许是觉得‘外甥’这个身份有些掉价,又一板一眼着重补充道:“是远亲的那种,已经出五服了。”
  随后伸出右手,五指张开,在梁眷面前比了一个‘数字五’的手势。
  梁眷被他给逗笑了,噗嗤一声笑出来,真心实意,带着很真实的生活化样子。
  “你好,我是梁眷。”她伸出手,主动轻握住谢斯珏悬在空中的那只手。
  “我知道我知道,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谢斯珏受宠若惊,紧张之下竟忘了刻在骨子里的绅士礼仪。
  他牢牢攥着梁眷冰凉的指尖,迟迟不肯放,青涩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你拍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包括你在大学时拍的那部《忆兰因》!”
  说到这谢斯珏顿了一下,视线投向陆鹤南,兴奋道:“我记得《忆兰因》的赞助商,还是我小舅舅最初创业时创立的那个公司呢!”
  心弦莫名一紧,梁眷压抑在心底的酸涩在这一刻悉数迸发,顺着冷到快要凝固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普惠、北城、忆兰因。
  那是她回不去的绮梦,也是任她如何努力,也无法忘掉的过往兰因。
  当年提笔时,梁眷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自己笔下女主角的影子——固守回不去的曾经,以至后半生惶惶不可终日。
  “是吗?”强行止住思绪,梁眷轻声反问。
  她垂眸轻笑了一下,明明眼神怯得不敢投向陆鹤南分毫,偏偏说话时语调平静,轻描淡写的像是在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
  “时间过去的太久,我都有些忘记了。”
  都怪她一字一句说得实在太过笃定,让有心去听的人晃了下神,手腕泄力,竟失手在牌桌上捻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
  火星飞溅,嚇得蒋昭宁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她竟在陆鹤南的眼中看到一丝茫然。
  “三……三哥,你怎么了?”蒋昭宁没缓过劲来,下意识地像从前那样唤他。
  “没事。”陆鹤南轻眨了一下眼,喉结滚动,声音有些莫名的喑哑轻颤,“就是感觉自己好像要输了。”
  蒋昭宁不顾游戏精神,趁势抻长脖子,看了一眼他的牌面,低声抱怨:“怎么会呢?你摸到的牌明明都很好啊。”
  今天赢得次数最多的人就是陆鹤南了。
  “摸得好有什么用?”陆鹤南自嘲反问,随即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试图压下去那股自鼻腔而来的酸涩。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不知道是放过了谁,语气释然又无奈,:“终究是我技不如人。”
  在狠心这件事上,我承认,是我技不如人。
  ——
  方才的一切好似一段插曲。
  谢斯珏与梁眷虽是初见,却很是投缘,并排坐在沙发上聊得火热。除却陆鹤南的意兴阑珊之外,牌桌上的气氛在蒋昭宁的带动下也勉强回温。
  全场唯一觉得谢斯珏吵闹的人或许只有一个。
  呼吸凝成焦躁的一线,忍无可忍之时,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朝沙发上扫视一眼,然后拧着眉轻声开口。
  “斯珏,我前些日子让你看的财务报表,你看得怎么样了?”
  听到陆鹤南喊他,谢斯珏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停下与梁眷的对话,而后正襟危坐,满脸恭敬地答:“小舅舅,我已经看完一半了,剩下的两天之内应该可以看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