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眷眷,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有点难。”
哽在喉头间许久的烦闷,也在这句话落下时,打开了闭塞多时的宣泄口。
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几番呼吸的功夫,主动权就又不动声色地攥回到他的手里。
他抬手,掌心贴着梁眷冰凉的脸庞,手指一寸一寸掠过她的鼻梁、眼窝,将即将干涸的泪痕一处一处抹去。
再开口时,陆鹤南的神情依旧温柔,但也暗含着些许不容置喙:“做不到的事,我没法给你保证。”
梁眷没说话,只静默地看着他。
对着那双眼底通红又倔强的眼睛,陆鹤南在心底提前打好的那些草稿,顷刻间烟消云散。
习惯在旁人面前有一说一,气势全面碾压对方的他,在这一刻,对着个还没出社会的小姑娘,他连解释时的口吻语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怕自己传达不明白心意。
他也怕梁眷领悟不到真谛。
什么是寻常恋人该有的红线?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在陆鹤南的认知里,他与梁眷之间,没有束手束脚的红线。
“眷眷,你想要平等,我明白。”
陆鹤南深吸一口气,尝试将自己的观点用委婉温柔的词句来堆砌。
“你口中所说的平等从宽泛含义上来说,就是公平。”
陆鹤南越说语气越复杂,一直揣在大衣口袋里的左手,不安地来回把玩那枚银质打火机。
质地冰凉的打火机,也渐渐染上了他心底的温度——燥热难耐。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公平。”陆鹤南言之凿凿,对梁眷梦寐以求的公平下了个不易被世人理解的定论。
“尽管我也提倡你口中的那种平等,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我自出生起就占尽了家族光芒所带来的红利。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我唾手可得;别人为之奋斗一生的高位,只是我哥哥姐姐从业的起点。”
“可那能怎么办呢?难道我要因为真正意义的公平和平等,为了成全世界上大多数人所期待的公平,就脱离我的家族,就此决裂吗?”
“我明白,要不然,怎么会有人说投胎也是门学问呢?”沉默许久的梁眷,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在陆鹤南说话喘息的间隙,及时给予回应。
可平淡的语调刚落地,她就抬起头,话锋一转,予以陆鹤南稳步推进的防守重重一击:“可你说的公平平等,与我跟你说的,不一样。”
陆鹤南似笑非笑地轻哼了一声:“怎么不一样?”
不待梁眷开口再辩解些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又说下去:“世界上的适龄男女这么多,光是小小的一个华清,就有你的追求者。”
“可你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陆鹤南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梁眷却突然哽住。爱很难说清,为什么爱他,她答不出来。或许只是碰巧相遇那天微风怡人,月色正好。
可在相同的微风与月光之下,她却也不一定爱上其他人。只是恰好那时那刻,遇到的人恰好是他。而她又恰好撞见,他所有的骄傲与破碎。
梁眷咬着唇,眼睛一眨一眨的,这些毫无头绪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理顺说给陆鹤南听。
好在陆鹤南也没真指望她答些什么,他只是借这个问题展开后续。
“你选择我,想必不是因为我的钱与权,也不是因为我名字前冠着的陆姓。”
陆鹤南说得轻描淡写,没有丝毫迟疑。他从不怀疑梁眷的真心,时至今日,梁眷只怕也不明白,京州陆家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高度上。
她不明白,他们要面临什么要的风雨飘摇和钱权诱惑。
“所以呢?”陆鹤南语气徐徐,说话从容又和缓,可字字句句深入人心。
“因为我与生俱来又无法割舍掉的那些东西,与你心里的平等相悖,你就要放弃爱我吗?”
陆鹤南太擅长诡辩,这话的杀伤力又太大,逼得梁眷拼命摇头,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又簌簌地落下来。
对着梁眷的泪水,陆鹤南难得没有缴械投降,停止逼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粉饰太平毫无意义,不如剥皮抽骨,早早让彼此看清现实。
在这一刻里,他唯一的温情,大概就是任由梁眷温热的眼泪打湿他冰凉的指腹。天知道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有多紧张,暖风拂面的四月里,他紧张到如坠冰窖。
“那么,在你看来,街边的小猫小狗,人潮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都可以随便并心安的接受我的帮助,但我心爱的女人不行。”
“为了所谓爱情中的平等,我必须要对她的困苦冷眼旁观。”
陆鹤南咬着牙,狠心问道:“是这个道理吗?梁眷?”
第77章 雪落
在陆鹤南一板一眼叫她名字的瞬间, 梁眷就不自觉地挺直脊背,手指也紧张的蜷缩在裤缝边上。
疑问过后漫长的沉默,像是在对梁眷进行一场无声的审视。
陆鹤南的逻辑强大到无懈可击, 每字每句都斟酌用词,一环紧套一环,让梁眷抓不住丝毫漏洞,简直辩无可辩。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意志力, 早已在心上人的春风化雨间,无声无息地被蚕食殆尽。
自愿妥协, 似乎是梁眷当下唯一的宿命。
梁眷已有点头退让的态势, 可陆鹤南仍不依不饶地与她讲道理,低沉的语气冷漠到近乎无情。
没说清的道理要在此刻讲明,没解决的问题也要在此刻化解。从今以后,他与梁眷之间,只能有一路坦途这种结局。
陆鹤南抬手拨开梁眷额前的碎发,微低下头,继续循循善诱:“你不想我干涉你的事情, 干涉你的人生, 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的人生或多或少, 也与我有关呢?”
“就算这样, 面对你的困境, 我也要置之不理吗?”陆鹤南不给梁眷留下丝毫喘息的机会, 径直逼问,“梁眷, 你告诉我,是这个道理吗?”
他说, 她的人生与他有关。
梁眷呆滞住,连眼睛都不敢眨。这场与她而言不过一场少时情动的恋爱,在他那里,早已是人生的高度。
各式各样的爱情故事里,究竟哪种结局配与人生相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在梁眷的心里掠过一瞬,再往下,她不敢想。
清丽的面庞在几行泪痕的衬托下更显羸弱,酥麻感在四肢百骸内随血液流动。身体不受控的异样,让梁眷连抬头与之对视的力气都没有。
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能被人一眼看穿的心绪,声音也轻到仿佛要融进风里:“我只是,不想亏欠你。”
爱不该染上世俗利益,一旦沾染,就是无法等量偿还的亏欠。她不要这份爱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也不要这份爱有被质疑的可能性,哪怕是短暂的一时片刻。
“没有亏欠。”陆鹤南否定得毫不迟疑。
他上前一步,握住梁眷的下巴,手指轻抬,逼她与自己对视。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温柔缱绻的字眼,毫无阻碍地落在梁眷心尖柔软处,宛若凌迟。
“怎么会是亏欠?”陆鹤南叹息着反问,而后勾起唇,笑容苍白又无力,“有的只是我的力所能及和心甘情愿。”
力所能及,心甘情愿。
好绝妙的形容词。
梁眷竭力睁大眼睛,遏制住流泪的冲动,也遏制住此刻想扑进陆鹤南怀里的欲望。
“所以,我求你,别拒绝我。”陆鹤南俯下身,刚刚强撑着的所有好似局外人的理智与淡漠,也在此刻尽数崩塌覆灭。
只有陆鹤南自己知道,他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般气定神闲。即使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易懂,他也怕,怕梁眷仍固执地要将他推开。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被狠心丢下的人,在满目疮痍的爱里又该如何自处?
他爱梁眷的清高与自尊,可有时也恨极那不懂变通的清高与自尊。
陆鹤南低声下气的乞求,让梁眷本就柔软的心瞬间皱缩成一团。她鼻腔蓦地一酸,眼泪有再次决堤的预兆。
濒临极限的那一秒,她顺从心意,呜咽一声,任由自己扑进陆鹤南的怀里。
华清校门口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是陆鹤南平生经历过的最艰难的谈判。
权斗场上那些恩威并施的手段,他不敢用在梁眷身上;那些暗流涌动的凶险博弈,他也不敢将自己和梁眷代入。
合该并肩而行的恋人,怎能就此站到对立面上?
陆鹤南紧紧抿着唇,梁眷落在他怀里的分量轻飘飘的,轻盈到仿若不堪一击的梦境。直至有湿润冰凉打湿他的肩头,他才堪堪从一片死寂的灵魂中抽身。
游离许久的心跳节拍,也在这一刻勉强恢复到往日的从容。
好险,又好幸运。
兜兜转转,老天又善待了他一次。
“永远永远,别拒绝我。”陆鹤南紧紧拥着梁眷,像是在用力环抱自己灵魂缺失的一角。
永远永远,别拒绝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