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而所谓的“空中”,也不过是将十八楼整体打通,东西南北四面,除却必要的承重墙,其余眼到之处都是宽大整洁的落地窗。
  窗明几净,仿若透视,若不是脚下还实实在在的踩着地毯瓷砖,倒真让人有种置身于空中的飘荡无依感。
  窗外华灯初上,屋内百花丛中,环境确实不错。但白束川口中的“party”,有些言过其实的成分在。
  蓦地一踏进十八楼,梁眷还以为是白束川领错了路。这里没有寻常party的喧嚣嘈杂,有的只是古典音乐下,暗流涌动的推杯交盏。
  与其说这是夜场聚会,不如说是上流社会的信息交换地。
  梁眷自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个圈子,既带不来什么有价值的商业政坛信息,也没什么想打听的隐秘传闻,所以她甩开白束川后,兀自寻了个靠窗边的角落坐下。
  刚一落座,极富眼力见的酒会侍应生,就带着开瓶器和醒酒器,动作麻利地替梁眷开酒醒酒。待妥善做好这一切,又静悄悄地隐匿在人群中。
  红酒不易醉人,后劲却极大。这点梁眷很清楚,但她今夜是刻意买醉,所以她的比较急。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一瓶红酒已经被她自己喝下去一半。
  肚子涨得厉害,醉意却没有如愿袭来,梁眷稍稍有些失望。
  她蜷缩着身子,身体大半都窝在沙发椅中,纤细的手指用力捏着手机,时不时低头拨动几下,又再次息屏,任由屏幕归于黑暗。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梁眷的微信界面来来回回点开、再退出也有近百次,可被置顶聊天的那个人宛如退网失踪。
  陆鹤南今晚没有联系过她,一次也没有。
  “你倒是真能沉住气。”梁眷蹙着眉头,语气恨恨地小声呢喃。
  相比之下,倒显得她格外沉不住气了。
  梁眷左手托着手机,趁着手机自动息屏前,右手食指重重地戳了两下陆鹤南的微信头像。
  这个带着极大个人情绪的举动,落在外人眼中莫名娇憨可爱,惹得坐在梁眷对面的男人嗤笑一声。
  梁眷猛地抬头,才发现对面的空座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看穿着打扮也算考究,想来也是遥诗酒店的贵客。
  “抱歉,没经您的允许,占了您的位置。”男人微微颔首,为自己的唐突向梁眷道歉。注视梁眷的视线,也把握在一个得体的范围之内。
  这是公众场合,不是私人所有,何来侵占一说?
  梁眷坐直身子,眉眼温和道:“这是公共场合,您请自便。”
  短暂的交流过后,梁眷垂下眼睫,再次按亮手机屏幕,点开陆鹤南的聊天框,可情绪还没等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就又被对面的男人朗声打断。
  他的言辞和神情都太过礼貌,让梁眷不好意思分心去答他的话,
  男人挑起眉头,对着梁眷面前的两个红酒杯,轻声发问:“您是在等人吗?”
  “没有,就我自己。”梁眷摇摇头,边说着,边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来应对男人的搭讪。
  圆桌上之所以摆了两个酒杯,大概是酒店的侍应生随手搁置的,以防客人不时之需。
  “那真巧,我今晚也是一个人。”男人长腿交叠,语气散漫的像是同老友闲聊。
  梁眷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觉得男人搭讪的话题实在太过老套。今夜十八楼落单的人有很多,他所说的巧合算不上独一无二。
  在经典电影情节里,一个落俗的开场,就隐隐注定他在这场情感“决斗”中落了下风。
  平心而论,这个男人的气质长相,在普通人里已经算是顶顶好的上乘。但在梁眷心里,他也实难和陆鹤南相提并论。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忍不住在这一刻开启小差。诗中所说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原来描述的是这种意境。
  “先生,您需要些酒水吗?”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侍应生,手举托盘,挪步到男人面前。
  男人顿了片刻,而后抬手指了指梁眷杯中的酒。
  “我要一款一样的就好。”
  侍应生和煦的微笑有刹那的破碎,他默了一瞬,而后试图为男人讲明:“非常抱歉先生,这位小姐的酒是她自带的。”
  言下之意,你别无可选,只能选择我手中托盘的这几杯。
  可男人像是没听懂侍应生的潜台词,他直接抬眸问起梁眷:“可以跟你讨一杯酒吗?”
  一杯酒而已,梁眷没吝啬到不能分享。
  在她无声点头的应允之下,侍应生拿起桌上剩余的半瓶酒,为男人倒上一杯后,又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回一旁。
  梁眷从没有和陌生人闲聊的打算,尤其又是面对一个莫名搭讪的可疑男人。故而这场对话,以男人问询为主,梁眷只挑自己感兴趣的话题随意答上两句。
  酒过三杯又三杯,梁眷意兴阑珊到有些昏昏欲睡。
  冗长无聊的话题停顿刹那,在这片寂静过后,重新响起的是男人稍显玩味的提醒。
  “你要等的人,好像来了。”
  梁眷的困意因为男人的这句话而消散了少许,她觉得这个男人属实奇怪。对话开始之初,她明明已经说过自己没有在等人,眼下又何来等人之说?
  不过男人直视远方的目光实在太笃定,以至于勾起了梁眷的兴趣,她下意识回头顺着男人的视线去望。
  作为背景音的古典乐在此刻正演奏到这一小节的高潮,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流,像是有股魔力般,梁眷径直和陆鹤南不紧不迫的眼睛对视上。
  梁眷的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
  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看了多久?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他?”梁眷以反问来肯定男人的猜测。
  “因为他盯着你看了很久。”男人没有在女人面前撒谎的习惯,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实话实说。
  听见这样的回答,梁眷轻笑起来,笑的有些不自信,像是自嘲:“是吗?有多久?”
  “从他走进十八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落在别人身上过。”
  梁眷心尖一颤,为男人这句平静的事实阐述。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即使眯着眼睛,也很难将陆鹤南此时的表情描摹清楚。不过,如果可以忽略掉他蹙起的眉头,他此时的表情大概也能称得上温和。
  四目相对仿若审视,身前又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梁眷莫名感到心虚。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的转过脑袋。在转过头的最后一瞬,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陆鹤南好像正抬腿朝这边走来。
  只是那一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脚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无端乱了几分。
  迟来的醉意在这一刻突然上涌,梁眷的脑袋变得昏沉起来,意识也变得跳脱。她为陆鹤南难得一见的慌乱感到疑惑,难道他也喝酒了吗?所以才会连走路都不稳?
  “看来今夜的闲谈要结束了。”男人收回视线,对着梁眷垂头笑了笑,口吻里不无遗憾。
  还没来得及等到梁眷的回答,他就再次抬起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陆鹤南对望,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给梁眷听的。
  “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人的话音刚落,陆鹤南也刚好在梁眷身旁站定。原本两个人闲适的氛围,也因为陆鹤南的骤然插入而变得紧张起来。梁眷嘴唇翕动,突然来答话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这个陌生男人仍旧体贴,他打量了一眼陆鹤南,而后视线重新归于梁眷身上。
  “不方便就算了。”他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为没能得偿所愿而感到可惜。
  “我叫程晏清,海晏河清的晏清。”
  男人像是没感受到空气的焦灼,他悠悠的道出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有闲心为名字做出相应注释。
  “感谢你今日的款待,酒真的很好喝。”男人拿起红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杯中所剩不多的酒,而后一饮而尽同梁眷道别。
  “这位投缘的小姐,我们有缘再会。”
  梁眷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借着酒劲对着程晏清破口大骂。明明什么都没聊,他凭什么说和自己投缘?谁要和你有什么缘分啊?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憋闷的空气下,神经大条的梁眷,也能明显察觉到陆鹤南呼吸停滞住一瞬。
  陆鹤南垂下眼眸,竭力维持着体面,直到程晏清转身潇潇洒洒的走远,他才缓声开口,问得轻描淡写。
  “红酒好喝吗?”
  即使是在闹脾气,梁眷也不想在小事上撒谎,她诚实的点点头:“好喝。”
  陆鹤南听后点点头,深深沉沉的语气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动怒情绪:“好喝就好。”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眉心猛地一跳,因酒劲而断了的思绪也在此时重连。
  用他朋友送他的天价红酒,在他朋友的酒店里,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款待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男人,那个男人甚至猖狂到敢在正主面前公然“示威”。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