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心乱的人,是做不了正事的。
  可偏偏听觉在此时又格外灵敏。
  她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刻意放缓放轻,落在局外人耳中几乎算是无声的脚步声,在陆鹤南以梁眷为中心的世界里,渐渐盖过了耳机里传来的汇报声。
  那脚步声,似春日街头,刚刚抽条的柳枝,在细腻春风的吹拂下,掠过路人的眉梢与眼眶,轻轻酥酥,撩人心弦。
  陆鹤南清了清嗓子,为避免暴露太多心绪,他故意言简意赅,连头都没抬。
  “地上凉,穿鞋走。”
  梁眷顿住脚步,静默了一瞬。
  会议里穿着职业套裙,妆容精致又温婉,正战战兢兢汇报工作的财务部总监小姐也跟着静默了一瞬。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下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又有些茫然无措地望向会议室里的投影。
  投影上的陆鹤南依旧正襟危坐,但视线与注意力却明显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正在看别人。
  这个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透露着优雅矜贵,令欧洲部无数女员工为之倾倒的东方男人,此刻正满眼柔情的注视着屏幕外的某个人。
  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有人似乎听到了财务总监心碎的声音。
  “你不是在开会吗?”相比之下,反应略显迟钝的梁眷扭过头,不可置信地小声问道。
  听到这道清浅、语气熟稔、称呼陆鹤南不用任何尊称的女声,向来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上,见过大世面的企业高管们石化了一瞬。
  在公司创办周年的庆典上,陆雁南曾代表陆家全体,专程来欧洲向他们表达过慰问。虽然已过去两年,但他们至今还对那个洒脱干练,温婉大气的女人保有深刻印象。
  陆雁南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这道女声更细,更柔,更缱绻,似娇嗔。
  会议室里,以纸张翻阅为掩盖的窸窸窣窣声,几乎没有任何延时的通过蓝牙耳机传到陆鹤南的耳中。
  察觉到大洋彼岸的骚动,他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勾了勾唇,收回想要按动鼠标,以此关闭麦克风的手,而后继续面不改色道:“没关系,他们听不懂中文。”
  陆鹤南的语气很随意,带着无可挑剔的真实感。梁眷信以为真,即将崩裂的表情,和僵硬的脊背当下就放松了很多。
  她轻叹口气,似如释重负:“你早说嘛,吓死我了。”
  “宝贝,你放松一点。”陆鹤南软下嗓音,带着诱哄,“我不过就是开一个简短的季度会议,你不用那么紧张。”
  几乎都在港洲工作或培训交流过,可以轻松听说读写中文的员工们,彼此面面相觑。
  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们不敢当着老板的面继续窃窃私语,但静默的眼神交流中,透漏出每个人心底的波涛汹涌。
  第58章 雪落(捉虫)
  见惯陆鹤南平时工作状态的员工们, 在此刻确实该小小震撼一下。
  毕竟,面上一派和煦,实则手段狠烈的陆总, 什么时候这样低眉顺眼的跟别人说过话?简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哪怕是对待合作伙伴的女儿,他只怕也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与关怀。
  他最多,只会给那些无足轻重的女人们留下一顿饭的时间。其余的, 全都交给惯在花丛中流连的褚恒来善后。
  会议室里的众人,一时之间全都屏息凝神。纷纷妄图那细微的电波能再传来大洋彼岸的只言片语, 以此捕捉到一丝那个陌生女人的信息。
  毕竟, 掌握了陆鹤南的未来情感动向,才能有效投其所好,从而把握住升职加薪的机会。这泼天的富贵,无论是谁,都要拼命接住。
  然而,死死拿捏住陆鹤南的梁眷,却没能让他们如愿。
  尽管有了陆鹤南的那句发自内心的宽慰, 她也依旧轻手轻脚的走回卧室里。
  拿到自己的电脑后, 她从餐厅拖来一把椅子, 安静的坐在陆鹤南对面。
  宽大的办公桌, 被两台相背而开的电脑, 划分的泾渭分明。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各占桌子的一半。
  虽是与陆鹤南共用一张桌子办公, 连鼻息都能轻易相互纠缠。但梁眷却连个眼风都没分给他丝毫,一副公事公办, 请勿打扰的态度。
  起初陆鹤南的目光还紧锁着梁眷,他眉梢上扬, 饶有兴致地她盯着看了一阵,只等她坚持不下去而破功。
  然而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只等来伏案修改论文的梁眷,渐入佳境。
  陆鹤南只得讪讪地收回自己灼热的视线,将目光重新落在寡淡无趣的电脑屏幕上。
  被“薄情寡义”的梁眷这般忽视,陆鹤南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娇软明明就在眼前咫尺,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遥远距离。
  再次察觉到陆鹤南的走神,会议另一端的广告部总监体贴地停顿下来,用一口纯正的英式英语温声问道:“lu,do you need a break?”
  耳机里传来这声关切的询问,陆鹤南怔忪了一下,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还没察觉到危险来临的梁眷,而后一字一顿轻笑着开口。
  “我不用休息。”
  这字正腔圆的五字一出,梁眷果然被分散了注意力。她停下手里的工作,一脸犹疑地抬起头来,懵懂又单纯地望向陆鹤南。
  后者强压下想要上扬唇角,刻意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一脸闲适的对着电脑屏幕悠悠道:“我们继续。”
  梁眷眨了眨眼,足足用了十秒钟才消化掉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陆鹤南刚刚那两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可这偌大的酒店套房内再无第三个人,能相互沟通的对象,只余下总被她忽略掉的会议参与者。
  片刻后,回过味来的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可陆鹤南说的是中文,那这是不是说明,视频会议里的那些外国人是能听懂中文的。
  那刚才?!陆鹤南是在骗她!说什么他们听不懂中文,统统都是假的!
  果然男人嘴里的话,没一句是能信的。
  回想到刚刚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陌生人听了去,梁眷又羞又气,也没心思再看屏幕上枯燥的论文。
  她抢过陆鹤南手边的笔记本,又夺过他一直握在手里的钢笔,翻开新的一页,狠狠在光洁的纸面上留下两个大字,和一串叹号。
  做完这一系列带着泄愤性质的举动,梁眷才将笔记本重新丢回到陆鹤南面前。
  陆鹤南垂下漆黑的眼睫,视线下移,在看到那娟秀的两个字后,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清隽的面容也隐隐漾出笑意。
  ——骗子!!!
  正在汇报下一季度广告投放安排的广告总监,意识到陆鹤南的开小差,再次适时停下来。
  她是个年近五十的法国女人,为了天性使然的浪漫与自由,与名义上的男友,事实上的丈夫谈了近半辈子的恋爱。
  对于陆鹤南今日这些难得一见的异样,经验颇多的她,看得尤其透彻。她放下手里还有待汇报的繁杂事项,微笑着打趣。
  “lu,you're in love.”
  陆鹤南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而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笔记本上,那让人无法忽视的“骗子”二字,心弦莫名再次一动。
  本不想将私生活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他,卷起唇舌,回了这位八卦的法国女人一句地道的英语。
  “it doesn't feel bad.”
  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的梁眷还在兀自生气,她手掌托着下巴,对着陆鹤南怒目圆睁。
  而被凝视的对象,也一错不错的回望她,满目深情,让人自觉沦陷。
  ——
  梁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她的注意力就又重新放在正事上。
  随着她偶尔指尖翻飞,带起的噼里啪啦键盘敲击声,陆鹤南也重新放平心境,投入到繁杂的工作会议里。
  寂静典雅的酒店套房内,昏黄沉静的吊灯,散发出来的柔柔灯光,温和地照耀在两个人的肩头、身上。
  此时此刻,不可不称作为一片岁月静好。
  静谧的冬夜里,时光缓缓流淌。悬挂在客厅一角,不算引人注目的黑色钟表,流光溢彩的指针也已转到十一点。
  静下心来做事,进度总是极快的。
  梁眷耗时一年,写完的论文初稿,终于在此刻彻底修改完。只能年后开学,再交给徐教授审查,若数据无误,便可着手投稿了。
  心里一直记挂的大石头彻底落地,梁眷心满意足地合上电脑,揉了揉酸痛僵直的脖子,又放纵的伸了个懒腰,让四肢百骸稍稍轻松一下。
  反观坐在对面的陆鹤南,情况就不像她这般乐观。
  季度会议已进行到最后一项,此时仍留在会议室里的,基本都是港州总部创立之初的几位高层骨干。
  当年为了开拓欧洲市场,陆鹤南和褚恒破釜沉舟,忍痛将这些将才派到欧洲任职。
  有了这些人的加持,原先一盘散沙的欧洲市场,才能有序且良好的运转至今。靠着高层们的眼光独到,原先不起眼的欧洲部,在集团里也渐渐有了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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