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情与势,总要割舍一样。二者兼得,那是万分之一的概率,清醒的人从不认为这天大的幸运会落在自己头上。
  梁眷垂下眼睫,盯着和陆鹤南紧握的那只手,若有所思。
  陆鹤南被姚郁舒的这套说辞顶住,沉默半晌,只缓缓说出一句:“林应森快回来了。”
  姚郁舒的表情有刹那的松动,声音却依旧无波无澜:“与我何干?”
  她扬起眉头,神情透露着微微的不耐:“陆鹤南,你还不明白吗?站在我身边,和我结婚的那个男人,是谁都不重要。只要姚家的未来是一帆风顺的,我一切都可以舍掉。”
  “你不明白也正常。”
  她哼笑一声,看向陆鹤南的眼中多了几分不屑,而后清了清嗓子,继续有条不紊的说下去,用词也变得更加大胆。
  “毕竟你被陆家保护的太好了,你不用像我这般瞻前顾后,因为上面永远有堂姐和大哥替你顶起家族责任,你只要随心所欲的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就可以。”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安稳日子,你能过多久?一辈子吗?你的哥哥姐姐,就永远不会有撑不住的那一天吗?到了那时,你该如何选?”
  姚郁舒的接连提问,让陆鹤南敛起脸上的笑意。因为是信得过的朋友,所以即使姚郁舒这样咄咄逼人,他也没有大动肝火。
  只是他这么久以来,刻意忽视,当做不存在的地方,一朝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来,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陆家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陆鹤南的神情虽变得淡漠,但语气依旧有些不忍,“我想说的是,你想要的一切,林应森也可以给你。”
  听到这话,姚郁舒蓦地笑了。这笑容落在梁眷眼中,可谓是凄美又绚烂。
  梁眷想,这大概是这一晚上,姚郁舒唯一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三哥。”姚郁舒语气悠悠,叹息过后又重新唤回三哥。
  她收起攻击力十足的锋芒,但不肯完全放下自己的骄傲。或许曾经放下过,但却被不懂得珍惜的人用力碾碎。
  姚郁舒咬着唇瓣,平静过后,笑得释然。
  “他要是能给,四年前他就给了,不会拖到现在。”
  第57章 雪落
  和姚郁舒这场不算愉快的对话, 并没有让陆鹤南的情绪山崩地裂。
  他虽不是陆家上下选定的继承人,但也绝不是什么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过是三两句刺耳的闲言碎语,不足以扰乱他的心弦,
  在对陆鹤南的培养上,陆家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分在。虽不是像对陆雁南那般苛求,但也只是放任他去圈内圈外闯荡,而不是要将他放养成一个草包。
  放任和放养, 仅一字之差,落在实处上也是大相径庭。
  该拨乱反正的时候, 陆鹤南相信, 自己的大伯和父母绝不会有片刻的犹豫。
  在港读书期间,和褚恒、宋清远融资创办的公司,京州各大家族最初碍于陆褚宋三家的面子,多多少少也有参股。
  不过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几大豪门能容忍他们浪费精力胡闹到现在,是因为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未来。
  换言之,是认可公司话事人——陆鹤南的雷霆手段。
  许多不知道豪门内幕的无聊看客, 都在期待陆鹤南——这个年轻一辈中的领头羊, 有朝一日可以继承他伯父陆庭析的衣钵, 将陆家现有的光辉继续发扬光大。
  但陆鹤南知道, 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就算陆家来日不幸倾覆重组, 带领陆家东山再起的也该是陆雁南。
  富丽堂皇的遥诗酒店, 连电梯轿厢都被装点的雍容华贵。宽大光洁的全身镜映出梁眷的姣好身材, 也映出陆鹤南心不在焉的面容。
  太静谧的氛围,总是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梁眷心一紧, 扯出笑容,接着刚刚姚郁舒提起的话题, 随口问道:“你的堂姐,她很厉害吧?”
  陆鹤南回过神来,他沉默着点点头,半晌后又有些心疼的说道:“她也很辛苦。”
  作为一个被家族寄予厚望的女人,想要在这个满是男人的利益世界里,靠不见血的博弈搏杀来拥有一席之地,陆鹤南当然知道这有多难。
  他在港洲创业时所经历的苦难与白眼,想来不及陆雁南这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想帮她,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无能为力。
  ——
  在当今快节奏的生活模式下,留给年轻人用于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
  对于已经可以轻松睥睨山巅的陆鹤南而言,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他虽是一时兴起来了滨海,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因为追逐私欲,而恣意的放下工作。
  因此,当梁眷躺在酒店豪华又宽大的浴缸内,用消磨时光的消遣方式,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热水澡,再有条不紊地吹干头发、抹上护发精油、系好睡袍带子慢吞吞地走出浴室时。
  就看见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的陆鹤南,已经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对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开起工作会议了。
  外在虽有些凌乱,但神情举止并不慌乱。
  注意到梁眷洗完澡出来,他甚至也只是略微分心抬头看了一眼,用眼神无声的示意她随意,就又低下头专注屏幕上色彩单调的图表汇报。
  得到行动自由许可的梁眷没急着走动,她站在原地,上半身靠在墙边上,姿态惬意,目光无礼的打量着工作状态下的陆鹤南。
  他鼻梁上架着一个金边框眼镜,耳朵上挂着单侧使用的商务蓝牙耳机,面容稍显冷淡严肃。双腿交叠,上半身懒散地倚靠在沙发上。
  身上穿着的是遥诗酒店提供的男款黑色睡袍,布料服帖到没有一寸褶皱,腰间的带子也被系得一丝不苟。
  从上到下,只有胸前锁骨处一小片的肌肤若隐若现,但也正常社交的尺度之内。
  明明一丝暧昧春光也没有外泄,落在梁眷眼中却莫名勾人。
  看到这令人血脉喷张、引人无限遐想的旖旎画面,梁眷顾不上脸红,就已开始条件反射的,默默为广大悲催的打工人们鸣不平!
  这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老板啊?大年初一的深夜里还要让员工汇报工作!
  你自己不愿意过年就算了,怎么还能阻止别人阖家团圆?
  梁眷边在心里怒斥陆鹤南是个狠心的周扒皮,边挪步到笔记本摄像头照不到的角落里,紧蹙着眉头,满眼同情意味瞥了一眼电脑屏幕。
  只瞧了一眼,她就讪讪地收回视线,顶着陆鹤南疑惑的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般拿起桌上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坐到沙发的另一端,身体僵硬的小口抿着杯中的温水。
  心里无声上演的戏码,也从代表广大群众怒斥陆鹤南的不仁不义,演变为真心实意的向被自己无端误解的陆鹤南道歉。
  这是一个越洋会议。
  一屋子金发碧眼,挣美金,以英语为母语,工作地点在国外的外国人,想来是不需要国内法定假期的。
  会议应该是刚开始不久,视频会议另一端的各个部门,还在依次做着这个季度的汇报综述。按既定流程,还没到陆鹤南该发言提问的阶段。
  梁眷捧着玻璃杯,盯着沉浸在会议中的陆鹤南呆坐了一阵,就觉得无聊。
  见他一直在耐心侧耳倾听会议内容,手里握着钢笔不断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不习惯清闲的梁眷在这氛围的渲染下,觉得自己也该找份正经事来做。
  好在出门时带了电脑,好在她真的还有一篇待发表的论文没有修改完。
  心下有了计划的梁眷站起身,刚趿拉着拖鞋朝套房的卧室方向走了两步,就又一脸谨慎的停了下来。
  坦白来说,牛筋软底的拖鞋落在地毯上的声音还算轻微,只稍稍比两个人交替响起的呼吸声沉重了些许。
  但梁眷生怕这微小的响动,会影响到陆鹤南的思绪,从而影响到整个会议的效果与进程。
  因此,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脱下拖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然后轻踮脚尖,继续小心翼翼的朝卧室方向挪动。
  然而陆鹤南远没有梁眷想象中那般专心,工作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犯下作为上位者的大忌——在面对员工汇报时,明晃晃的走神。
  这是极不礼貌的表现,稍有不慎就会因为这份高高在上的姿态,而丢掉来之不易的团队凝聚力。
  良好的教养逼迫他竭力凝神,以至于连余光都不敢分给“罪魁祸首”——梁眷丝毫。
  牢牢握在手中,妄图重新拉回他思绪,起记录与标记作用的钢笔,也随着主人的心不在焉,在纸面上无意识地乱画。
  笔尖轻点,漆黑的墨水在洁白的纸面上一处处晕染开,构成一片不堪入目的狼藉。
  为数不多侥幸留存在纸上的字字句句,也经不起推敲。因为那用词既不连贯,又毫无语序逻辑可言。
  所看之处皆是一片混乱,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起了阵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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