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是吗?”梁眷应得有些心不在焉,口吻也不似昨天通话时那么热络。
  她眼下没精力逐字分析陆鹤南每句话的深意,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客厅内的实时动态牵制住。
  隔着玻璃门,她看见小婶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大有和小叔动手的架势。
  厨房的玻璃门被梁眷拉开一个缝隙,手指在卡在门缝中,只需轻微用力,就能将玻璃门拉开,然后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
  在奶奶家拉架的事,梁眷一家经历过不少,以至于梁眷虽小小年纪,也拥有了一定实战经验。
  “奶奶家离得远吗?”在察觉到梁眷那边的嘈杂,意识到她的走神分心后,陆鹤南的语气依旧温柔。
  小婶被劝慰着重新坐回椅子上,梁眷长舒一口气,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
  看来这次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快到尾声了。
  这场闹剧结束的,比她预想的要快。
  梁眷合上玻璃门,将争执再次隔绝在门外。
  她收回视线,而后静下心来照实说:“不远,开车不到四十分钟就到了。”
  “噢,那确实不远。”陆鹤南松了一口气,他低声答,声音里隐隐含着笑意。
  梁眷紧跟着也应和了一声,只当他是无意识感慨。
  陆鹤南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火轮轻旋,烟草被点燃的刹那,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眼睛半合。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缓慢的心跳声外,就只剩电话里梁眷清浅,却莫名让人心安的呼吸声。
  八个小时,几乎没有停歇的高速长途,险些到了他心脏可以承受的极限,以至于此刻他连抽烟提不起兴致。
  香烟夹在手指里,烟蒂断裂,而后簌簌的落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恍然未觉。
  狭小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呛的让人睁不开眼。
  陆鹤南将车窗缓缓降落下来,不算寒凉的微风涌进车厢内,驱散迷蒙云雾的同时,也让他的神志渐渐清明。
  这一路奔波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他甚至无暇也无心感受滨海的一切。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现在还不算太晚。
  滨海的风远比北城的和煦温柔,但滨海的雪却远没有北城的猛烈动人。一夜落雪的滨海,地上却鲜有白雪的痕迹。
  其实哪里都好,只要她在这里就好。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梁眷捏着手机,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陆鹤南的无端沉默,让她突然有些担心。
  良久的沉默让梁眷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陆鹤南身上,她努力复盘刚刚通话的几分钟,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今天状态的不对劲。
  最近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太过顺遂,她被照顾得也过分妥帖。依赖感渐深,竟让她忘记了陆鹤南才该是那个需要更多关照的人。
  他的心脏。想到这,梁眷拧起眉头,暗怪自己粗心。
  “眷眷。”
  那边低低地唤了一声,像是无意识的小声呢喃。
  舌尖勾起,这两个字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想到会如此过分缱绻。
  “我在。”
  梁眷停下杂乱无章的思绪,下意识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下文。
  又是一阵沉默。
  梁眷的心脏皱缩成一团,成千上百个不好的想法在她心底划过,手心渐凉,却因过分紧张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片刻过后,陆鹤南终于又开口了。温软似抱怨、似撒娇的语调让梁眷有些怔住。
  “我现在好累,不想再开四十分钟的车了。”
  ——所以,最后的这段路,你来见我好不好?
  第52章 雪落
  相识这么久, 梁眷从未见过陆鹤南用这样的语调说话,一种完全示弱、甘心被对方予取予求的状态。
  即使是当时在麓山会馆,被路敬宇刻意当众羞辱, 以求麻痹对家,使陆家有充足的时间养精蓄锐时,陆鹤南也不从这样示弱过。
  那天的交锋,应该算是一场场张弛有度的博弈。
  一来一回间, 有输也有赢。最后再顺水推舟,稍留痕迹的让对方险胜一局。既不丢失自己的颜面, 也给足对方想要的噱头。
  如果说在北城世纪酒店, 二十八楼顶层包房里,隔着烟云缭绕、众人簇拥的那惊鸿一瞥,是心动。
  那么在麓山会馆里,在大厦将倾又倾之际,眼前那个故作从容、妄图以己之身抵抗万般恶言的萧瑟背影,才是梁眷情动的开始。
  用关莱的话来说,一个女人, 在见识过一个男人所有的强大, 和片刻的脆弱后, 便再无理由不去死心塌地。
  要么死心蹋地的效忠, 要么死心蹋地的去爱。
  清醒灵魂下, 仍留存一丝庸俗小女儿情态的梁眷, 固执地选择后者。
  那时的陆鹤南即使位卑, 也不曾丢弃傲骨。
  即使是喝到酩酊大醉,也不愿在外人面前丢失风度, 眼底时时刻刻保留一丝清明,好似无人可以挑战的最后防线。
  所以, 她现在是突破他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吗?
  想到这,梁眷心一紧,四肢百骸里的血液也跟着共鸣。
  直到稀里糊涂的挂断了电话,走出厨房,再到机械地坐回餐桌前,梁眷才后知后觉的魂不守舍起来。
  所以他是来滨海了?来滨海做什么?总不会单单只是为了见她吧?
  这个念头只怯怯的在脑海中划过一瞬,就又被梁眷迅速否决。
  陆鹤南不是个冲动的人,也绝不会贸贸然做这样冲动的事。
  可以轻易压下去的一己私欲,又或是所谓的红颜刹那一笑,都远没有权衡利弊下的家族利益来得实在。
  大年初一,正是几大家族相互往来,联系感情的重要关口。他没理由放弃京州大好前途不要,来到这百无一用,连谈情都处处受限的滨海。
  除非,滨海于他而言,有更大的利益价值。其余一切的一切,都是其次,或是顺带。
  但,就算这场朝思暮想的相见,是顺带又如何?
  从遥遥两座,好似可望不可即的灯塔,到可以轻易跨越的同城二十公里。他既已经来到了她的城市,她万没有不去争分夺秒相见的道理。
  可以瞬间冷静下来的,是理性的思绪;千千万万次都难以平复且躁动的,才是下意识爱人的心。
  “怎么了?”坐在梁眷身旁的梁母,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蹙眉轻声问道。
  梁眷神情一僵,正当她在脑海中飞快地搜罗合适的借口时,家里最最善解人意的小姑开口了。
  “应该是老师在电话里,又给眷眷派任务了吧。”梁昕瑜放下筷子,看向梁眷的眼睛里,除了怜爱,便是体贴。
  梁眷垂下眼睫,在心里悄悄对小姑说了句抱歉。
  再抬眸时,已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起谎来:“是啊,老师着急让我改一篇论文。”
  为了让情况看起来更真实紧迫,梁眷眉头紧蹙,白皙的小脸也皱成一团,一副很为难苦恼的样子。
  “妈,我能现在回家改论文吗?”
  “这怎么大年初一也要干活?”
  梁母小声抱怨着,和梁父对视一眼,无声的商量过后,挥手放梁眷“先行退场”。
  ——
  如果是去见你,我一定会用跑的。
  这句话在某一时期,曾在短视频里很流行。
  但那时梁眷情窦未开,还不懂这句话在用于有情人相见时,是多么的贴切。
  直到此时此刻,奔跑在冬日里萧寂但不萧条的街道上,风声也在耳边不断呼呼作响。
  梁眷重重喘息,顾不得身后散乱的头发,只恨自己不能更快一些时,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深意。
  一路从地铁站,到小区大门口,梁眷边跑,边分心张望路边是否停着陆鹤南在北城时常开的那辆车。
  她记住了那辆路虎的车牌号,故而一路找过去带着些目的性,可结果令她大失所望。
  不要说悬挂着北城号牌的车,便是外观或颜色相似的车都少有。
  总不会是来错地方了吧?可他在电话里明明说了是小区北门啊。
  梁眷累得不行,她半俯下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正想要拨通电话再确认一下时,便听到一道懒散又玩味的声音,从身后的马路对面悠悠传来。
  “梁眷,往这边看,我在这呢。”
  梁眷闻声直起身子,回眸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道路对面,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陆鹤南。
  便利店门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步履匆匆。
  马路对面的梁眷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通往目的地的过程中,一个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值得为之感怀的无用过客。
  只有一个人在这长长的街道上徘徊不定,最后在四目相对,视线交织的刹那,心甘情愿地为她驻足停留。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看不清陆鹤南脸上的神情,但见他周身放松随意的样子,大抵总归是在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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