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梁眷百无聊赖地滑动手机屏幕,回到微信主页面上,恰好莫娟给她发来消息——她已经到了,车子就停在华清南门门口。
不愿让莫娟在寒风中多等,梁眷收起手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衣衫单薄的莫娟靠在副驾驶门边上,一头干练的齐肩短发飘荡在空中,她的手里还夹着一支女士香烟。
指尖的那一抹猩红在冷风中忽明忽灭,莫娟垂着手,看着华清南门的牌匾似是在愣神。长长的一支香烟,还没被抽上几口,就这样在手中无声的燃尽了。
直到烟蒂的灼热隐隐传到手上,莫娟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对着面前乍然出现的梁眷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随后将手中那余下的一小截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又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来一支新的。
“不介意吧?”在即将点燃前,莫娟按动打火机的手一顿,指了指含在嘴里的香烟。
梁眷无所谓的摇摇头,烟草味虽呛人,却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更何况,陆鹤南也抽烟,烟瘾程度也比莫娟要大得多。
白色的烟雾在风中飘散开,梁眷站在莫娟身侧,看着她机械地抬手垂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吸上两口,明显心思不在这里。
梁眷顺着莫娟的视线方向望过去,目光所到之处是华清的一个室外网球场,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结伴清理场地内的积雪。
冬日里虽是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可在少年人无畏的青春热烈面前,终是露怯。
所以她这舍不得收回的一眼,到底是怀念,还是不甘?
“要不要进去转转?”梁眷垂下眼睫,下意识轻声道。
莫娟神情一滞,烟雾徐徐吐出,片刻后又舒展的笑开。她大概是把梁眷的这句话当做了无心的邀请,整个人也蓦地变得松弛了许多。
“不进去了,大学校园无非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明明白白的把华清与其他大学归为一类,干干净净的同学校里的人与事撇清干系。
莫娟嘴上说的越轻松,梁眷听着就越心痛。
“怎么会没什么好看的?”关心则乱,知晓大致内情的梁眷下意识的拔高了声音。
像是没料到一向情商极高的梁眷会如此问,莫娟平静的脸上浮现出几抹讶异的神色。
梁眷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唐突,可她不想就此翻篇过去。
话题既已经引到了这里,她作为清醒的局外人想推波助澜一把,哪怕会被深陷的局中人当成助纣为虐。
“就算是同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应该也会有不同的回忆吧。”
话音刚落,莫娟的表情就有些松动,梁眷却觉得还远远不够。她长提一口气,继续咄咄逼人。
“你是怕了吗?”
脑海中无端想起徐如洁教授眼底的那抹痛色,对着莫娟渐冷的眼睛,梁眷眼神紧锁着她,毫不畏惧的接着追问。
“是不想看到物是人非吗?”梁眷停顿了下,不顾莫娟冷若冰霜,带着些许敌意的脸,终是换了个称谓。
——“学姐。”
不愧是任时宁手下最得力的秘书,这声学姐只让莫娟微微恍惚,而后就又恢复如常。在为人处世经验的基础上,她又占了年龄略长几岁的优势,顷刻间又掌握了这场对话的主动权。
手中的第二根烟即将燃尽,莫娟又拿出一支新的,含在嘴里再次点燃。
若不是这次抽的比较凶,梁眷还当真以为,莫娟在面对往事的时候能够做到心里毫无波澜。
“你都知道了?知道了多少?”
莫娟弹了下烟蒂,撩起眼皮睨了梁眷一眼,朋友间的温情不再,更多的是一种事态毕露后的防备。
梁眷还没来得及答,就听莫娟略带嘲讽的问道:“陆鹤南告诉你的?可他知道的应该也不算多。”
“不是他。”梁眷摇摇头。
莫娟眼底起疑,脑海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可能泄密的对象:“总不会是褚恒,难不成是郁真不小心……”
“别乱猜了。”梁眷听不下去,沉声打断了莫娟的猜测,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你的朋友们都很在意你,若没有你的同意,绝不会跟我讲有关你的往事。”
梁眷薄唇勾起一点弧度,接着照实说道:“在他们眼里,我这个相识不久的人,应该还算是个不能和盘托出的外人。”
听到梁眷这样说,莫娟还以为她心里吃味,怕影响到日后她和陆鹤南之间的感情,顾不上自己周身还是一团乱麻,就忙解释。
“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你和他们相处久了,他们肯定也会拿真心待你。”
谁料梁眷的下一句话,就把她彻底震在原地。
“真不真心的都不要紧,做个面子上能过得去的点头之交就挺好。”
梁眷浑不在意的耸肩,语气闲适又从容的接着道:“我有自己的朋友,也从没妄图踏入陆鹤南的朋友圈。同样的,我也不欢迎他插手我的事。”
谈个恋爱而已,就算是侥幸走到最后,也没必要把各自的社交圈子与对方的融为一体。朋友嘛,大概是除家人以外,最后能够休养生息的避风港了。
如果连这点安身之处都要剥夺,那这恋爱谈得也太不近人情。
“像你这么清醒的人,倒是也不多见。”莫娟轻笑两声,由衷夸赞,而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怎么就突然想要插手我的事了呢?”
梁眷垂下头敛去笑意,再抬起头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语气缓缓又坚决:“这么多年,徐老师很挂念你。她一直都在责怪自己,当年没能拦住你退学。”
提及徐如洁,莫娟脸上的冰霜终于悉数褪去。
对于梁眷来说,徐如洁或许只是如领路人一般的恩师,而对于莫娟来说,徐如洁在她的年少岁月里几乎扮演了同母亲一般的角色。
“我倒是忘了你是中文系的了。”莫娟苦笑一声,再次说话时隐隐带着哭腔,“徐老师,她还好吗?”
梁眷点点头,声音里带着伤感过后的沙哑:“挺好的,只不过可能和你刚认识她的时候,苍老了不少。”
见莫娟眼泪决堤,她又扯出一张纸巾,轻轻拭去莫娟眼角的泪。可那眼泪仿佛越擦越多,最后顺着下巴簌簌滴落。
“徐老师没有跟我说太多有关你的事,她只是怕你现在过得不好,也理解你这么多年对她避而不见。又说当年你不该冲动退学,不该把朋友的善意拒之门外。”
梁眷长叹一口气,口吻有些不忍:“她说,你大学时的那些朋友每年都来看她,她能看得出来,大家对你还是一如从前,从未变过。”
“莫娟姐,去看看徐老师吧,她真的很想你。”
“她希望你离开北城,随便到哪里去都可以。北城确实是你父亲犯错的地方,但不该是囚禁你终生的牢笼。”
——
和莫娟分别后,梁眷拿着观江府的钥匙,披着夜色,心情有些沉重的朝马路对面的小区迈步。
临到单元门口,驻足在防盗门前,她才想起掏出手机,打开和陆鹤南的聊天对话框,再次确认一下楼号及门牌号。免得擅闯陌生人的家,闹出乌龙。
微信页面一打开,梁眷才注意到,陆鹤南在半个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到观江府拿文件。
梁眷神色一凛,下意识在心里暗骂自己误事。和陆鹤南认识这么久,他从没催促她做过什么事,想来是这份文件比较重要,故而催得急。
【我已经到楼下了,刚刚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我这就上去!】
将语音发送过去后,梁眷三步并做两步,慌乱地跑进电梯间,按下楼层键后,径直到达观江府顶层二十六楼。
出了电梯门,环视了一圈之后,梁眷才慢半拍的意识到,原先一梯两户的二十六层,现在应该是算作一户人家。
这是在保证楼体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的将两户的客厅交界处打通,从而两户并做一户,扩大了整体住宅面积。
瞧见这大手笔,梁眷忍不住咋舌:有钱人的朋友果然也是有钱人,做人做事当真不一般。观江府的户型确实是小了一点,不过这至于豪横的买下两套房子来升级改造吗?
想到还有正经事没办,梁眷没再胡乱感慨,握着房门钥匙,插进锁孔里,轻轻一旋打开了繁重的大门。
房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刺鼻甲醛味就扑面而来。梁眷举着手机上的手电筒,凭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光,找到了墙壁上客厅大灯的开关。
直至客厅内的灯尽数点亮,梁眷站在门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宽阔的客厅几乎可以用满地狼藉来形容,屋内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各种临时堆砌的桌子椅子随处可见。
各类装修工具和油漆桶散落一地,大白是刚刚刷好的,墙面未干,梁眷甚至能隐隐看到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