妧枝(重生) 第19节

  东一趟西一趟,来来回回应酬不暇,等回府人已经快晕了。
  而那日应是周老夫人去世一年多,历常珽久违地上门做客,来看望濉安王妃。
  也许是不复当年老太君在时那般热闹,人情有变,只过半个时辰,饮了茶历常珽便请辞要走。
  结果天上偶然下起滂沱大雨,妧枝回府的马车停在大门前,这位郡王亦恰好在门槛几步之遥处顿住脚步。
  只听门口的大房夫人并未留意到他,妧枝连日来堆积的压力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垮。
  不复端庄文静,头一次念念不停,“该死的雨,真不及时。”
  “改日去了龙王庙,本夫人不仅要骂你,还一分香火也不给你。”
  婢女替她打理全打湿的下摆裙裳,直到妧枝抬手,“罢了罢了,回房换衣服去。”
  哪想她一转身,没走几步便愣在原地。
  没想到还有一位客人就离她不远处,将她刚才的话都听到耳朵里,正面含笑意看着她,而身旁亦有仆人面露吃惊。
  这让常以娴雅得体在外展示形象的妧枝窘迫不已。
  正好大雨之下,濉安王妃派人来请历常珽,让他等雨停后再回去。
  于是解了妧枝当场之急,而等二人再茶厅内重新见了面,方才互通了对方身份。
  之后,本以为不会再来的历常珽又登了几次王府的门。
  次次妧枝跟在濉安王妃身边都能见到他,就连濉安王妃都惊奇,说这个外甥有心了,来得较为勤。
  不过与濉安王妃在一起,这对表姨外甥多是话家常。
  聊聊周老夫人在时的事情,也因有这么长一段时日的相交,妧枝和他就算未曾私下交谈几次,亦算得上是曾经的熟人。
  就当是朋友,一起逛逛东林寺,也没什么不妥。
  “请。”
  妧枝应了历常珽的相邀,二人出了观音殿,顺着里面的石板岔路,一路往东边走去。
  寺里每个菩萨院都有道路相通,从过往的香客人多走到人稀,气氛本是沉默,直到在一处院子里看见一颗长满绿叶的梨树。
  历常珽才开口道:“上回在小姨母家中,看到妧娘子拿出亲手做的梨花膏,想来十分不容易。”
  “这在闺中娘子里颇为少见,没想到妧娘子还有这种手艺。”
  妧枝:“郡王谬赞了,那是我家学……我阿母会这门手艺,祖翁是乡间一名制药郎,可惜传男不传女,阿母也就只学了些制膏的皮毛,然后才传给了我。”
  梨花收集起来是不容易,尤其落花那几日,天色阴沉,偶尔还会有一两场雨水。
  光是清洗晒干研磨成粉,都要经历好几场工序。
  本来家中资产不多,平日花销也大,平氏想过要找几家药铺,以帮别人制作药膏为名挣点家用。
  但一次被妧嵘发现后,踢了她的桌子,说她作为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勤俭持家,做她的官夫人,却来做这些活计,是丢了他的脸面。
  之后平氏便不敢再接了。
  “原来是名师出高徒。”
  妧枝脸上笑意淡淡,从面无喜色,到面露微嘲,仿佛都被历常珽看在眼里。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夸,不禁讶异地抬眸向郡王看去。
  历常珽:“妧娘子所做的梨花膏,那日一拿回去,我祖母就用了。说是香气宜人,脂膏细腻,半点不输登鹊楼那些大家做的。”
  登鹊楼是妧枝说过,仿照这家做的。
  如今被拿来称赞,即使是多活两世,妧枝也略微不好意思。
  自夸可以,他人来夸可就虚浮了。
  “哪里……”
  妧枝:“微薄心意,只要老太君不嫌弃就行。”
  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院子安安静静,寺里钟声敲响,代表着午食已到。
  树上群鸟如同受惊,飞起又飞落。
  妧枝回头看看,“是不是该到用斋的时候了。”
  她向历常珽发起疑问,就在微微想要转身之际,忽地被身旁人叫住,“妧娘子,等等。”
  历常珽伸手过来。
  妧枝愣然看着他,直到对方轻碰着她肩膀,胸膛因距离而贴近。
  历常珽从妧枝身上细心摘下掉落在她头上的树叶,手还没松开,摊开掌心,展示给她看。
  笑道:“两片枯叶,应是去年最后一点秋冬之色了。”
  古寺文殊殿的后门内,一座染了新绿略显古朴的小阁楼上,窗前站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身影。
  桌边烹了许久的茶已经升起茶烟,张弛扭头望向负手而立的人,纳闷问:“商大人在瞧什么,怎么还不回来桌前吃茶?”
  对方被漆黑而浓密的睫羽裹挟的眉眼,注视着前方,恍若未闻。
  阁楼外,院子中央的梨花树下站着一对男女。
  那男子亲手捻去女子头上的落叶,女子竟也不反感推拒,只痴站着,待到对方摊开掌心给她看时,二人似乎还说了什么,竟凝望着彼此相视微笑。
  这但凡有香客在此路过,定然以为是什么背着家里来私会的相好了。
  那日商榷安路过王府正堂,寂静的夜色因李屹其怒砸瓶罐的动静而打破,亦暂且止住了他的步伐。
  静静听闻堂屋内所发出的闹剧,商榷安之后无动于衷地离去。
  不想今日,竟叫他亲自撞见这一幕。
  无疑与枕戈、李屹其和叫云竹的婢女所述的实情,相差无几。
  第17章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娶妧枝,是在商榷安归家后一年。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
  与那一年相比,没被认回濉安王府的日子,任何年岁都要比今后的人生更加快意。
  七岁,已经是全然记事的年纪。
  世人说,三岁开蒙,六岁龙文鞭影,幼学琼林。
  八岁就应当通读四书,读孔孟之学。
  于开智晚的孩子来说,旁人是块朽木,商榷安已然是天资秀出,融会贯通。
  但他至今亦未弄懂,七岁那年,为何会被过继给濮国公府。
  是不聪慧吗?不。
  是因他出身来路不正吗?不。
  是时局之需,是因当时,濉安王和濉安王妃只得三个孩子。
  商榷安为长子,彼时有妾室所出二子李平川,随后便是嗷嗷待哺中的李屹其。
  圣上有令,濮国公乃国之重臣,即使政见与圣上不和,当朝斥责帝王,愧对于先祖列宗,被下大狱。
  又在牢中为明其志,撞墙重伤,令圣上倍感唏嘘,依旧愿对他网开一面,不计前嫌留他一命,准他归家休养。
  不仅如此,还感念他为江山社稷付出的一切,念及他早年丧妻,空有爵位,将来没有子嗣继承,于是做主要选一个聪明的孩子帮他继承家业。
  濉安王与濮国公深交甚远,昔年与圣上同为他的学生,与濮国公政见合一,应当很愿意为其分担。
  身为宗亲,圣上一句话足以令濉安王惶恐。
  未免牵连自身,濉安王自请答应下来,愿意让出一子,去照顾年迈的老师。
  至于过继谁去,长子聪慧,二子庶出,三子尚在年幼离不开王妃。
  妾室以命相抵,不愿承受母子分离之痛,让二子染上风寒只能在府中养病。
  圣命催促,让濉安王千万不要糊弄,否则误了圣意,恐伤帝心。
  于是宫里的人一走,濉安王的目光便落在了屋中站在濉安王妃身边健全的长子身上。
  一句“你去”,将商榷安此后的半生一锤定音。
  此后无关冬暖夏凉,春夏秋冬,濉安王府便只字未提大公子,便当从此没有这个人。
  后来娶妻,亦要说,是父母之命。
  非他所想。
  妧枝这个人,从来不是商榷安心目中的妻子。
  她很贤惠,对家中的吩咐唯命是从,当初十分看重与濉安王府的亲事,即使商榷安对她冷脸,她似乎都无所觉。
  用尽一切力气攀高,是商榷安对这个女子的唯一印象。
  如今,议亲对象已不是他,李屹其好似并不讨她喜欢,有身份地位更高的郡王在前。
  商榷安并不意外她会怎么选。
  张弛靠过来,“商大人,外边到底什么景色这般好,令你挪不开眼?”
  面无表情,商榷安侧过身避开张弛的搭肩,眼里尽数是对此般境况的了然。
  “是一株平平无果的梨花树,无需因它而多言。”
  ……
  妧枝对这辈子的人生没有太多期盼,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不想重蹈覆辙。
  而今妧嵘势大,是一家之主,轻易能攥住家中每个人的命脉。
  妧枝自然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
  亲事在没选定之前,跟谁相看都不成问题。
  至于这辈子,谁才是她的天定良缘,妧枝更不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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