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但大哥是未来皇帝 第34节

  承安帝的用意,燕颂明了,他看着燕冬润亮澄澈的眼睛,突然有些不忍。
  打磨一块太天真的玉,要先让它受挫,可燕冬很难受挫,哪怕将他打发去偏远之地做个小吏,也自然有人能保他安逸。所以至少要让他见识人心幽微,生杀大权。
  “陛下瞧着心情平和, 还能与你说笑,但李家是犯了大忌的。”燕颂说。
  “陛下龙颜大怒, ”燕冬的声音被风声遮住,有些小,“只是怒得比较隐晦。”
  就像燕颂越生气就越平静,越平静就越生气一样。
  燕颂不知弟弟在腹诽自己, 温声说:“先帝爷那会儿,也有人搜集群臣隐私,借以党争,后主谋被判枭首,全家流放三千里。自今日起,安信侯府光荣不在,底下这两个人自从踏入宫门,就注定要死,他们只是一个开端。”
  宫里一句话,富贵之家一夕落败,显耀高官人头落地,燕冬长在天子脚下,自小到大见过不少。可见过和亲眼目睹是不同的,听别人杀人和自己亲口说也不一样。
  燕冬装了一日的“年轻气盛、天真鲁莽”,可他在旁人眼中就是这样的性子,因为这的确是他的本色之一。燕冬已经渐渐长大了,但他明白自己应该持续这样的本色,燕家不能全都是聪明人,他要做那个唯一且巨大的破绽。
  承安帝喜欢燕冬的本色,却不再打算任他继续这样天真下去。承安帝不只是长辈,还是皇帝,他们都明白血腥的事物可以催人成长,燕家没人舍得,只能他来做。
  燕冬早就下定决心要走燕颂走过的那条路,可当真迈出那一步时,他并不如自己预想的那样轻松自如。
  *
  雍京最热闹的销金窟,今日尤为冷清,任麒和木湛守在百花匾前,里外左右各自是审刑院和雍京府的人。
  这块肥肉,正在被猛虎和贪狼分食。
  任麒得了口风,比雍京府的人先行一步找到暗室所在,堵死了藏在里头的一群人。一群人里也有些有血性的,死于拼杀,剩下的教绳子绑了串在一块儿,等候发落。
  这会儿大伙擦干净刀,洗干净手,继续围守。任麒和木湛杵在大门前嗑瓜子,待听见马蹄声,立马把瓜子塞兜里,同时双双站直了。
  “供状画押了吗?”吕鹿下马,往皇城一指,“宫里等着要呢。”
  “有了。”任麒呈上一摞供状,“下官和木长史一道审的,现下是否要入宫详陈?”
  吕鹿接过供状,一边低头快速翻阅一边说:“用不着,陛下心里头有数,正顺便教导燕小公子呢,现下有了这些,事儿就定了。”
  任麒与吕鹿说得上话,闻言随口道:“小公子犯什么错了?”
  “陛下不疼小公子,小公子今儿就没犯错,可陛下疼小公子,小公子今日就算是犯了错。”吕鹿笑着说,“所以,小公子这不就代陛下问话了么?”
  燕小公子代陛下问话?木湛想不通,等吕鹿走后,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任麒,说:“陛下是真疼爱小公子,竟然给他如此大的殊荣。”
  任麒笑而不语。
  殊荣是真,教训也是真。
  只是,任麒思忖,陛下到底打算把燕小公子用在什么位置呢?京城里,外廷之中与陛下最亲密的衙门就是审刑院,随后是雍京府,这俩地方都有人了啊。
  *
  “审刑院和雍京府将栀芳楼围得水泄不通,藏在里面的人一个也活不了,你们做的那些事已经暴露,难逃罪责。”燕冬站在两人面前,头顶罩着一把伞,燕颂打发了内侍,亲自持伞站在他身后。
  燕冬看着李城,说:“你是安信侯府的家生子,或许将主子的命令看得比一家老小重,那就站在主子的位置,想想此时该如何取舍。现下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我赏你全尸,否则便教你在此地化作一滩烂泥。”
  两个人跪在雪地里,早已冻得打哆嗦,李城闻言磕头,没有再抬起来。
  “安信侯夫人遇袭一事,是谁自导自演?谁做的主?”燕冬问。
  “是侯爷,侯爷为了挑拨两位皇子以及两位皇子和燕家的关系。”李城答。
  燕冬正要说话,燕颂却按住了他的肩膀,那是一种无声的指引,于是燕冬沉默了。
  承安帝满意的答案是什么呢,燕冬快速思索:
  首先,此事明面上不能和二皇子相干——虽然大家心照不宣,否则就是逼着承安帝对这个儿子下狠手;其次,经此事,二皇子与储君无缘,以后最好是做个闲散皇子,所以他身边不能再留羽翼和心思活络的人;其三,德妃之前几次试探陛下对燕家兄弟婚事的态度,陛下不接茬,不代表没有不悦,德妃心思太活络,必须趁此机会打压。
  李城在肃杀沉凝的气氛中落下冷汗,察觉到燕冬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闭上眼睛,终于坦诚:“是德妃娘娘授意。”
  “为何?”燕冬说。
  “小姐一心痴恋姑爷,嫁入文华侯府后一心都扑在夫君身上,后来更是因着鱼家长公子的关系有意和五殿下交好,德妃娘娘察觉后对其心生不满,有了敲打教训之意。小姐与夫人母女关系很好,因此德妃娘娘才有了这一石二鸟的法子,娘娘是想告诉小姐,纵然她嫁入了鱼家,到底还是姓李,得和李家一条心,到底还有牵绊在李家,分割不开。”李城说。
  燕冬示意一旁的内侍如实记下,再问:“栀芳楼豢养探子搜罗朝臣隐私,此事都与谁相干?”
  “是侯爷暗中行事,毕竟是极其隐秘之事,夫人、小侯爷和一干亲眷都不知情。”李城说。
  燕冬望着远处那个匆匆而来的人影,问:“殿下和娘娘知情否?”
  “并不知情。”李城说。
  燕冬说:“这么大的事儿,侯爷一个人做不了主吧?”
  李城闭上眼睛,颤声说:“娘娘知情,殿下不知情。”
  “你答得不错。”燕冬抬手,一旁的内侍便俯身,让李城画押。
  “你,”燕冬看向另一人,“为何替李家做事?”
  “为了钱。”那人倒还算平静,看着已经认了命,“咱们挣的就是刀口舔血这份钱,安信侯大方,每月让咱们好吃好喝,给金银给女人,除了偷偷摸摸、不见天日,没什么坏处。”
  “方才李城所说,你可有否认或是补充的?”燕冬问。
  那人说:“我没法说,平日就李城和我接触,别的贵人哪里是我能见到的?”
  内侍让他画押,先拿供状让燕冬三人依次过目,待确认无误便转身快步往阶上去。
  二皇子终于走到近前,燕冬第一次很恭敬地向他行了礼,随后转身说:“午门绞杀。”
  轻飘飘的四个字,以后不知要换着花样的说多少次,燕冬拢了拢衣领,转头看向其余两人,说:“两位大人,入殿回禀吧。”
  王植侧手,请两人先行,燕颂盯着燕冬,那双眼睛朝他笑了笑,一如往常。
  三人先后入了大殿,二皇子已经跪在殿内了。
  承安帝靠着椅背,看着安信侯,“远山啊。”
  “……诶。”安信侯答。
  “当年帮朕的人里,你是最没脑子的那个,朕那会儿烦你,后来当了皇帝,却又觉得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好,至少干不出什么大事儿来。没想到,朕还是小瞧了你,”承安帝点了点安信侯,“你如今没脑子地干出了大事儿!你搜罗情报是为争权,豢养江湖人又是要做什么?刺杀异己,还是刺杀朕?”
  “陛下……”安信侯颤声道,“是罪臣猪油蒙了心,罪臣有罪,要杀要剐听凭陛下发落,但此事和二殿下没有半分干系,恳请陛下明察!”
  “朕当然要杀你,至于此事和二皇子有没有关系,”承安帝看向二皇子,“你自己说,有没有?”
  这一切猝不及防,二皇子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习惯了遇到大事便左盼右顾,左侧是母妃,右侧是舅舅,可今日他两个都不能看!手心的汗渗入地毯,他耳边想起出来时,那个自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内侍说的话:
  “殿下,您记住了,今日要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您自个儿!侯爷是保不住的,可您是陛下的儿子,不到万不得已,陛下不会杀您,所以千万、千万要撇清干系!”
  “回父皇,”二皇子闭眼,哑声说,“此事儿臣丝毫不知情。”
  承安帝说:“好,那你说,该如何处置罪臣?”
  二皇子与安信侯舅甥关系不错,真是诛心。燕冬抿了抿唇,这时身旁的人好似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那只温热有力的手又伸进他的披风里,紧紧地握住他的左手。
  二皇子鼻翼翕动,颤声说:“安信侯李远山……罪不容诛!”
  “那就打入刑部大牢,不必等秋审了,斩立决。李家阖家流放秦州,三代不得入仕。漱阳,”承安帝看向一直安静不语的年轻人,“秦州的迎春花颇有盛名,朕给你座小院子,你继续养你的花,好好侍奉母亲。”
  流放不是死刑,可自来死在流放路上的人太多了,承安帝一句话便保住了母子俩,是格外开恩了。
  李漱阳重重地磕头,“罪人代家母叩谢圣恩!”
  “都去吧,”承安帝倦怠地说,“逢春留下。”
  燕颂微微蹙眉,燕冬却朝他笑了笑,主动松开了他的手。
  吕内侍见状上前,轻声说:“诸位,走快些。”
  燕颂转身离去,吕内侍伸手示意,请燕冬到榻沿坐,说:“陛下累啦,小公子近前说话。”
  燕冬乖乖落座,见承安帝的面色愈发不好,不由抿了抿唇,帮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
  承安帝握住燕冬的手,像小时候那样,但那只手老了,逐渐像起了皱皮的枯叶子。
  “冬冬,”承安帝不再叫燕冬的表字,而是像从前那样叫这个孩子,“怪朕吗?”
  燕冬摇头,说:“陛下待我这样好,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朕喜欢你,从小就喜欢。雍京这些人家的孩子里,朕最喜欢的就是你。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你年轻的爹爹,也不似你年轻的娘,倒是更像明妃。”承安帝文武双全,可此时却说不出太华美的辞藻,他顿了顿,说,“像花,红艳艳、澄霞霞的花,那么漂亮,那么光彩,是日光底下的花。”
  燕冬说:“您将我当成明妃娘娘的替身了吗?”
  承安帝习惯了燕冬的“童言无忌”,笑着说:“不,只是偶尔有些移情,好似又见故人罢了。朕喜欢你,哪怕你不似明妃,也喜欢,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朕知你的秉性,懒,不操心,不算计,可是冬冬,谁让你不是个草包啊。”
  燕冬没有吭声。
  “你是个聪慧的孩子,读书好,武艺好,能有出息,可你这性子,做不了官,至少做不了大官,”承安帝稍顿,“做不了御前的官。”
  燕冬说:“可是陛下跟前有那么多人,何必要我?我没有他们能干,也没有他们玲珑。”
  “你的玲珑和他们不一样。”承安帝拍着燕冬的手,转而说,“方才朕让你杀那两个人,你可杀出什么道理来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手握生杀大权,更要谨慎。”燕冬说,“来日我若手握权力,不可鲁莽草率,任人利用,借以党争?”
  承安帝笑了笑,说:“那李家的事情,你又悟出什么没有?”
  “一人之错可贻累全家老小,所以一定不能触碰底线。”燕冬说。
  “李家触碰的底线是什么?”承安帝问。
  燕冬思索着,不大确定地说:“帮二殿下争权?”
  “那三个谁没有争?谁都在争。”承安帝说,“李家错就错在用错了法子,他们做了只有皇帝才能做的事情,但朕还没死——”
  “什么死不死的,”燕冬打断,“多不吉利呀!”
  承安帝捂嘴,笑着说:“好好好,不说……其实这事儿不止他们做,但他们做到了明面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暗里做的人多了,没什么稀奇,可若是摆出来,那就不一样了。”
  他偏头咳嗽两声,说:“就好比你三表哥,此事迟早会捅到御前来,可你三表哥就是不肯来做这个立功的人,非要趁你提出来的时机,等续明和益清来奏,仿佛他真的只是个路过的。”
  “因为哪怕真是二表哥……安信侯府和德妃娘娘先做错了事,三表哥率先提出来,旁人也会说他恨不得兄长粉身碎骨,甚至传出一些别的阴谋论来,有损名声,也会让您不满?”燕冬嘀咕,“如果是五表哥,他一定会立刻捅出来的,他就喜欢拱火儿看热闹。”
  承安帝笑了笑,拍着燕冬的手,说:“冬冬,剩下两个,你看好谁?”
  “不好说呀,都是我表哥,对我都好,我不能偏心。”燕冬耷拉着脑袋,“愁”字都要写在脸上了。
  “不偏心就够了。你记住,”承安帝拍拍燕冬的头,“只要你时刻记着‘不偏心’,就能做好朕交代的差事。”
  燕冬摇摇头,不大明白,承安帝笑起来,说:“无妨,天儿不早了,先回家去吧。”
  “哦,”燕冬站起来,规矩地行了礼,叮嘱道,“那您记得把晚间的药喝了,早些就寝。”
  承安帝笑着点头,燕冬抿嘴一笑,转身去了。
  绕出屏风的时候,吕鹿轻步进来,向燕冬行礼后快步进去,他脚步如常,听见吕鹿说:“德妃娘娘气火攻心,晕过去了,好在燕御医刚好在请平安脉,立刻给娘娘施了针,只是人还没醒。”
  承安帝的声音倦怠而模糊,“如此,叫德妃在宫中好好休养,往后不必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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