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概十五分钟后,缺氧的窒息感渐渐无法控制,江沅声右手触碰到岸边杂草,他屈指攥紧,睁开眼破水而出。
往前眺望,不远处是渔村,大片大片由彩色毡布搭建的斜顶屋,围着几处集市街道,人声喧嚷无比,口音混杂。
因为位置偏僻,又有只小木船遮挡,江沅声的贸然出现并未惹人注意。他踉跄几步,走近草丛里查看伤口。
右肩有三处弹伤,所幸都不致命,且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感染。
思及此,江沅声精疲力尽,跪坐到木船侧边,动作间一枚通讯器掉下来,倒砸在沙地上。
他勉强伸手,拾起通讯器拨号。接通的瞬间,他扯唇笑了下。
“祝师姐。”他半阖眼眸,轻声道,“是我。”
“你现在在哪?!”对面传来焦急女声,祝文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慌乱,“江沅声!告诉我你的位置!”
“应该是缅国吧,但具体地区不确定。”江沅声浅笑了下,“抱歉,让你和师兄遭到了牵连。”
祝文深吸一口气,快速调整呼吸后,回应了身边人关于‘地点’、‘紧急调用’的催促,又转回来追问江沅声:“你能不能……”
“不能,通讯信号微弱,我无法发送定位。”江沅声预判了问题,率先打断她,“另外有条重要线索,请转告警方:松川智也与华森有资金来往,查出来,就能有正当追缉理由。”
“师姐,对不起。”
他抿直唇线,语调愈来愈哑,甚至无力去维持笑容:“你上次说得对,是我太过自负,眼下算是遭了报应。”
“不……”祝文终于禁不住颤抖,尾音带着哭腔,“怎么会到这种地步……华森到底是什么人,他凭什么……”
“他的来历还不清楚,单从结局来看……是我输了。”
江沅声手指垂落,通讯器砸在肩窝。他斜过面庞,声音渐露疲态,尾字几乎淹没在风里:
“没关系,因果难逃,或许我早就注定葬身海底……”
“不、不会的!”祝文矢口否认,“小江,世界上没有所谓因果!你再坚持一下!救援很快就能到!”
通讯器另一侧传来脚步声,紧跟着祝文开始和警方讲话,偶尔有几句威利语混入耳边,伴随信号不稳定地发出噪响。
屡次欲言又止,江沅声的意识被最终烧热吞噬,他嘶声呛了几下,低头,才发觉自己唇边正在滴血。
原来不止受了外伤,这下真的糟糕了。
通讯器掉在膝上,来自祝文的呼喊声变得混沌不清,江沅声失去感知,脊背随之下滑,蜷倒在湿凉的沙地里。
最后的视野,他望见天际海鸥飞掠过浅影,万里晴空无云,唯有沉寂的灰白,像是缓缓坠下梦境边缘。
直到某一刻,梦境猝然崩塌,晴空熔成灰色眼眸,柚香灭顶笼罩他,噩梦尽头传来怆声呼唤:
“……江沅声!”
第40章 40 “疯子。”
感官停摆,江沅声心跳失控,再次不得安息。
他被梦境囚住,偶尔才可勉强睁眼,入野的却唯有黑色。痛意辗转肺腑,恍若凌迟。
忍耐变得无效,江沅声开始不受控地战栗。某一秒后,有人在他眉心烙下点烫,散入安抚的柚香。
“江沅声……”
低唤声似烟云,飘融进耳,又被可怖的枪响震碎。躯壳被锁牢,随着急促的奔跑而剧烈颠簸。
江沅声无意识轻微呜咽,攀过双手,抓紧那双捧着他的掌。
于是额头得到一吻,珍惜的,温柔的,教人分不清真与幻。
商沉釉、商沉釉……
他在煎熬中皱眉,明明声嘶力竭,实际却发不出半点字音,渐渐陷入绝望。
又过了好久好久,意识聚拢,终于得以醒来。
视线定焦,周遭昏暗难见,正值某个深夜。有那么一瞬,他恍惚以为时光倒流,自己回到十四年前海啸那日,回到废墟下。
但现实却远比回忆险恶,当下一切,对他而言全是未知。
“商……”
他撕开唇,在生涩的喉咙里压出字音,残缺不清。
一双手勉力试探,触碰到温度过高的皮囊。熟悉的人就在他身边,却不动不响,被烧热吞没了生息。
商沉釉……商沉釉!
江沅声尽力伸指,抓向对方胸膛,摸到极粗的束缚绑带。他狠狠一顿,意识到商沉釉行动受限。
他试图解开,然而很快,血浸透他的指尖,呼吸也微弱。
忽然间,远处刺来几道光束,有人打着探照灯巡逻。
他惊恐地顿住,睁大眼眺望,但视线无法穿透夜色,几近失明。
那些人……那些人又是谁?
商沉釉如何在短时间抵达缅国,又为什么会遭到绑缚,重伤昏迷?
种种疑问盘桓,催磨江沅声的意识。他痛到痉挛,四肢百骸动不得,只是徒劳的张口,无法呼唤。
更糟糕的是,近处响起走动声,有人发现他醒了,跑过来查看。
“here!”
那人先用威利语大喊,又叫了几句语义不明的缅语。接着一大圈影子围拢,人群居高临下地谩骂,口吻饱含凶恶。
领头的人一声令下,其余人开始动手。江沅声挣扎不过,被拖拽往前,伤口扯破,眼睁睁望着商沉釉被踢开。
无法挣扎,无法发声,江沅声像濒死的兽,呼吸乱撞口腔,血色渗下唇角,牙齿几乎咬碎。
“都停下。”
刹那,一道男声打断全场躁动,所有人噤若寒蝉,退开让道,露出位身形高大的威利人。
那是拉格尔·华森。
随即不过片刻,华森逼近过来,西装革履的绅士派头,表情却是万分刻毒地蔑笑:
“耗时耗力找来的玩具,如果弄死了,谁来赔给我?”
江沅声嘶声咳呛,唇边猩红,被掐着下颌抬头,直面对方的嘲讽。他蹙起眉,翕动唇无声咬字:别碰我!
“wow-wow.”
华森挑起眉角,倾身,五官儒雅的脸凑得更近,不无挑衅地道:“真是好奇,我碰了又会怎样?”
江沅声面庞愈发惨白,被掐得狰狞,喉咙战栗挤出气流:滚!
“oh plz,江先生怎么成了哑巴,我可是最烦唱独角戏。”
华森摆出浮夸假笑,见他不为所动,当即猛地沉下脸,反手抽枪上膛,抬高枪管‘砰砰砰’连打三发。
血色溅涌,江沅声蓦然僵住,惊恐地侧过双目。不远处,商沉釉左肩中弹,被剧痛强行唤醒,眼眶涣散地眦开。
“唔!”
商沉釉生吞血沫,被近处的人扼住咽喉,抬脚踩死两侧肋骨。
本能作祟,商沉釉因吃痛而僵死,目光追向江沅声,无法聚焦,额角转瞬有青筋凸起。
肉眼可见的痛苦,飞快攫取着生命,很快枪声又响——
“别动他!”江沅声瞬间失控,切齿迸发嘶哑的低吼,“你再开枪,我会立刻杀了你!”
“原来不是哑巴。”华森收起枪,提膝撵上他拧折的腿,面带阴鸷地凝视,“可惜开口的表情太难看,像是要吃人。”
见对方发怒,华森眸中多了些赏味,幽声道:“江先生,我原本以为,你的接连挑衅是出于某种计策,现在看,似乎是我高看了你。”
江沅声眸色沉厉,病态绯色染上唇,带血的齿间咬着疯狂杀意:“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可不是我。”
华森将打空的短枪交给下属更换弹匣,接过打火机,咔的点燃,焰尖燎向江沅声耳下:“真是意外,chio为了救你,居然选择独自赴险。”
“看来他父亲所言不假,帕斯劳家族全是蠢货,免了我另外周折。”
华森扯开嘴角,眼瞳自上往下转,仔细品味对方神态:“你猜猜看,我会先处理你,还是他?”
这句满是威胁,闻言,江沅声倏地勾起冷笑,眉宇泛寒:“那你务必尽快点火,否则……”
他话音未落,尾音瞬时断掉,华森换了手又开一枪,兴味盎然地追问:“否则什么?”
失去支撑的下一秒,江沅声摔回地面,眼瞳失焦地望向侧边,徒劳张口:“否则……杀了你……”
不远处,商沉釉发出闷响,他双眸半张,瞳孔扩散到极致,明显已被注入某种药物,意识模糊。
旁人出手钳制他,被他抬脚猛踢开,瞬间落败。
可惜力气只是暂存,商沉釉的西服上渗开大片血色,从来斯文镇定的人,此刻沦为呜咽病犬,嗓音浑浊:
“江沅声……江沅声!”
江沅声回头,依稀看清商沉釉的现状,那张英俊的脸满是血迹,棕黑发丝凌乱,脏污与伤口难辨。
随即又很快,商沉釉被人追上,径直被狠踹中膝盖。
砰的连声闷响,身形倾塌,商沉釉摔跪,有人抬臂在他颈部扎进针剂,他颓然低头,再无动作。
而动手的那人回过头,露出容貌,竟是曾在迟厄斯岛上,负责过江沅声催眠治疗的男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