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闻言,chio微颔首,措辞有度地应允。
  二人在交谈,江沅声仰头旁听,仍在盯看那双漂亮的灰眸,思索起该选择何种矿石,才能调配出这般雪灰色。
  可随即的场景如同画像人物被赋生,缪斯打破了塑身牢笼,从冰冷的‘绘画素材’化成了真人。
  小画家眸光专注,几乎不敢眨眼,神色饱含钦慕。可忽而,那双灰眸竟是朝他望来,唇尾衔着笑意。
  他在对我笑哎,好漂亮。
  小画家霎时失了神,呆呆顿住,他忘了反应,再回神时,chio已屈膝半跪着,平视他,离他唯有咫尺。
  忽然得到眷顾,小画家怔然,显然是被惊喜砸懵了。又见眼前的灰瞳少年笑容斯文,轻轻念出一个名字——
  “cherry. ”
  “cherry……”
  时空交叠,呼唤声横跨数亿秒光阴,凿进十四年后,江沅声耳膜震颤,刹那惊醒。
  他抬眼去看,他的chio不再是曾经少年,那双含笑的灰瞳早已晦黯失色,一如破碎的玻璃釉石。
  物是人非。
  江沅声心中涩痛,险些站不稳。
  然而商沉釉对此并无反应,他的表层意识已经沉睡,依旧轻声呢喃着“cherry”一名。
  “cherry……”他喃喃,“不见了……”
  唇齿里气流不稳,字词也模糊,仿佛某种对逝者的哀悼。
  是的,哀悼。很明显,商沉釉又在对着他本人,哀悼‘cherry’。
  江沅声眼底忽而冒火,觉得这个名字格外刺耳,几乎让他忍无可忍。
  又很快,江沅声连一贯的礼貌也不管,彻底失控。
  他豁然抬手,掐住商沉釉下颌,拧起眉毛很凶地喝止:“闭嘴!闭嘴!!”
  商沉釉突然遭到怒吼,表情更为恍惚,眼睛空洞地倒映着他的影子。江沅声透过灰色瞳珠,看见一双血丝密布的通红眼睛。
  那是江沅声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他早已泪流不止。
  江沅声先是发怔,后又狠狠皱眉,不愿接受自己在哭的事实。
  他想压下眼泪,却又失败。于是猛地站起身,向后退,硬生生扯起扭曲的笑容。
  他心跳剧烈,焦躁地来回踱步,强迫自己戴回面具。
  最后终于,他停下,重新走向chio,欺近去,俯身捧起chio的下颌,含笑开口:
  “商沉釉,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很失望,可是怎么办,我回不去了。”
  江沅声整个人都在发抖,但他对此毫无所觉,见商沉釉没反应,他逼近过去,笑道:
  “所有人都认定我是赝品,我恨透了他们,但我最想报复的是你。”
  他语气恶劣,可商沉釉此刻过分驯顺,因为那两句‘闭嘴’,他竟真的不再开口,始终沉默。
  二人一立一坐,对峙许久,最终江沅声整理好纠缠难辨的情绪,恢复镇定。
  他握拳,粗鲁地在自己脸颊上乱擦一番,抹掉残留泪痕。
  然后他弯起唇,笑吟吟地道:“所以,你现在只能喜欢我,不是么?”
  商沉釉额前有散落的碎发,江沅声故意将其揉乱,看商沉釉定怔地看向他,露出失焦的灰瞳。
  “好乖啊,chio。”
  江沅声不再掩饰,袒露真实想法:“假如你真的这样乖,我就不再继续报复你。因为我最爱你了,chio,哪怕你疯了,我也永远爱你。”
  说完,他耐心地停下来,默然等待着。
  他想等恋人的灰眸再次聚焦,熄灭的灵魂复活新生。可经久创伤难计其数,商沉釉被嵌死在恶梦里,难以醒来。
  此刻在神经素作用下,商沉釉意识模糊,仅能接受部分外界干扰。
  意识游走片刻,商沉釉迟滞地接收到了片刻前的问话,恍惚吐字回应:“声声……不是疯子。”
  江沅声猝然一滞。
  他猛地惊神,将眸光钉死在商沉釉的脸上。
  可chio那张脸的表情彻底空洞,灰眸似笑非笑,并无任何蓄意做伪。
  chio低声咬字,嗓音轻柔到不可思议,他说:“……声声不是疯子……是我。”
  遭到药物控制,商沉釉被迫坦诚。此刻他语序混乱地解释道,疯掉了的不是cherry,是他自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江沅声恍然大悟,他想欢呼‘你终于承认了’,可泪水却在顷刻淌遍脸庞,让他哽咽失声。
  是啊,这才是关键。
  历经十年苦难,江沅声沦为通缉犯沈尤澜,在绝望下跳海自尽。可他真正的‘惨死’,实则发生在迟厄斯岛上。
  曾经那个矜冷淡漠、却又本性温和理智的‘chio’,在十年后变成了陌生人,逐渐将江沅声的希冀耗空。
  真相大白,吐真剂也不算白费,江沅声如愿以偿,却被泪潮浸透了面庞。
  他咬紧牙不肯哭,也并不愿放过自己,甚至自嘲地想:江沅声,你又哭什么,你真令人失望啊。
  婆娑的泪眼里,旧教堂里南望舒的影子重现,红色高跟鞋的踩踏声伴随斥责声,唾骂他:
  江沅声,你令我很失望。
  你觉得吐真剂的药效能持续多久?商沉釉很快就会变回原样,他会报复你,你在这里顾影自怜,有什么意义?
  你没有资格哭,也没有资格过度宣泄情绪。
  现在,立刻,离开这里——离开正在诱导你动摇的chio。
  江沅声成功劝服了自我,他踉跄地撑起膝盖站直,逃一般地转身走远。
  第24章 24 我的小狗
  一直走到入门处的岛台前,江沅声依旧思绪凌乱。
  静立后缓和片刻,他才勉力恢复正常呼吸。阖了下眸,他梦游一般伸出手去倒水,想要缓和焦躁感。
  可惜因为视野迷糊,他错用了左手。
  玻璃壶与保温座分离,稍后,壶底被上抬不过十几厘米,江沅声左手的指根处开始剧烈震颤,一刹那间,壶身脱手、下滑、猛砸在地。
  嘭!玻璃壶碎裂崩散,簌簌洒了遍地。
  江沅声一时定住,他愣了好久,终于意识到:不久前在车里他借亲吻以喂吐真剂给商沉釉,连带自己也吞了不少,所以现在受到药效影响的人,还有他自己。
  另外此前,在迟厄斯岛上时,他的左手曾被‘商先生’踩伤过,导致肌腱受损且伤及了神经,半年来本该去康复科接受定期理疗,他却始终都没去管。
  所以现在左手彻底作废,甚至无法提起重物,是必然结果。
  眼前,零碎的玻璃渣像死掉的萤虫,躺了遍地。只是被摔碎了的,并不只是玻璃水壶。
  江沅声呆立不动,油然地生出疲惫来。
  疲惫,接着会是感知模糊,情绪麻木——这三步是抑郁发作的惯常流程,他对此十分清楚,但无力去抵抗,只能任着倦意从心脏处蔓延向四肢百骸。
  他为此感到烦躁,不再去想无关紧要的事,他僵硬地调动起自己,囫囵迈步踩过剔透的碎片,绕行去了洗浴间。
  推门走到洗漱池边,天花板嵌着的长灯带随之亮起。
  江沅声眯了眯眼,低头,将水温调到最低,摊开掌心去接,而后将一整捧水哗地浇到脸上。
  唰啦!冰棱倒刺似的凉意扎入脸部,激起剧烈战栗。
  江沅声在剧冷里退了半步,呛入满口寒气,他吃痛弓腰,抵腕撑住大理石台面,急剧地咳嗽起来。
  这下抑郁‘进程’确实被成功地打断了,疲惫感暂时消褪,然而也付出了另一代价。
  他呛得眼尾都泛了红,咳嗽声一秒都没法停下,以至于又咳伤了声带,口腔里泛起浓郁的血锈气。
  好烦。
  他生出不耐,轻轻皱起眉,滚动喉结强行压抑下翻涌的呕意。正要站直,抬头后忽而瞥见眼前的镜子中,悄然映入了一道高大颀长的影子。
  “……声声。”
  商沉釉的灰眸盈满柔光,即便瞳孔失焦无神,可光影交叠下,照得他骨相轮廓分明,五官色泽浓郁,像是道从油画里剥离下的魅影,俊美无俦。
  魅影向他凑近,将一双薄韧修长的手环在他腰间,圈住江沅声无法动作,原本的咳嗽也停了。
  见江沅声没了反应,商沉釉更俯近了些,将下巴嵌入到江沅声的肩窝里,来回蹭着,暧昧低语:“声声……cherry.”
  吐字时的呼吸偏烫,热温周密地笼罩而来,江沅声被灼痛,刹那失神。
  周遭有大股的水汽肆虐着,柚香愈发浓郁,烈酒一般侵蚀向肺腑。
  温度攀升,视野模糊。
  江沅声的眉蹙起,莫名慌了,下意识抬手推拒,想挣开怀抱。却反被商沉釉顺势掐住了手腕,力度极大,疼得他喉间溢出痛哼。
  商沉釉偏转鼻梁,额上的棕黑发丝来回掠过他的肩窝,药效之下,他已彻底驯顺,幽然抬眸时,竟在这一瞬露出类似可怜的表情来。
  江沅声一怔,停止挣扎。
  随即,商沉釉屈身更紧地抱住他,斜压下长眉,眼睫失落地低敛着,唇在混乱无序地轻轻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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