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让他跳。”
商沉釉冷淡打断对方烦人的大叫声,他依旧盯着沈尤澜,眸光停在沈尤澜那双的漆黑眉眼里,如有实质般苛刻地忖度着什么。
他在说话时神态从容,带着威利本国人的优雅腔调,如果忽略他讲话的内容,他甚至看起来像在祝祷恩典。
他说:“跳海求死者的最高概率结局是脑死亡,不必担心。”
闻言,经历过溺海的沈尤澜呼吸一窒,被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了脖颈。
这张象征身份的首席座椅上,年轻英俊的掌权者微微歪头,像在打衡量利益,他捏盘着对方的颈动脉,与电话里的助理不疾不徐地解释:
“溺水六分钟,人类机体严重缺氧,期间脑细胞将大幅死亡,直至死亡。换言之,大脑会变成一滩废渣,而这位商业间谍的结局注定是非死即傻,守口如瓶。”
最后一个单词落下,良久,手机里的vincent忽然再次爆发出尖叫,像是快要被活活吓死了,又被商沉釉生生挂断。
wild dog barks.
第9章 9 商先生
助理野狗般的烦人吠叫被掐灭,那些混乱骚动声也消散,手机屏随即熄灭。
商务办公楼的最高层会议区,夕阳的光芒鲜亮饱满,好似血橙汁般,让人能嗅到空气里的甜味。
会议桌前,沈尤澜呼吸微促,他垂着眸,漆黑的眼瞳格外专注,眨也不眨,盯着对方那道格外漂亮优美的唇。
终于能够在清晰的日光下看见了。
是chio在成年后的唇,线条、色泽都很好看,完全是照画家的审美点长成。沈尤澜来回欣赏,像年少时那样,想要当即将它临画下来。
“lan,”唇的主人漫不经心地微歪头,衔着笑却毫无笑意,语调慢悠悠地问他,“在想什么?”
那双灰眸凑近了沈尤澜,沈尤澜眼睫微振,心底觉得真漂亮,他抓着对方的西装袖,流露出痴迷情态,嗓音轻柔地答:“在想您。”
“嗯?”商沉釉低笑,好似被他难得的坦率取悦,就连讥讽都淡不可闻。
他懒散地靠回到皮质椅背上,以长指为勾,挑起沈尤澜的下颌,左右偏转着查看,像是上世纪那种考究的鉴宝商,在评估一件新瓷器的价值。他问:“想我什么?”
“想您刚刚被助理打扰了,看起来不太愉悦。因此我在想,该怎样做才能让您高兴一些。”
沈尤澜的眸尾泛起粉色,说话是比茶馆里更加认真的语气:“商先生,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商沉釉的灰瞳倏地凝缩,不语。
沈尤澜微笑,轻一眨眼,尝试猜测道:“您允许我继续陪您玩办公室游戏么?那么无论怎样,我都愿意。”
“不过在游戏前,我对您有一个请求。”他弯起眼睛,看起来很乖很天真,“我现在确实有些害怕,所以您能多给我一点耐心么?”
长达二十秒的对视。
对视末尾,商沉釉露出一点耐人寻味的淡笑。他忽而觉得,改名为江澜后的沈尤澜,似乎和海岛时期格外不同,有趣,且非常狡猾。
“你很真诚。”他启唇称赞沈尤澜,手指摸摸那道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至于我是否耐心,取决于你的表现。”
“嗯,我会努力表现。”他的嗓音有点甜,眼睫扫过对方的掌心,狡黠里甚至有了些佻挞的暗示意味,“我保证不再擅自逃走,也很愿意听您的话。”
“是么?有多愿意?”
商沉釉的讽笑再度浮现于唇梢,意味危险地微微眯眼,他挑开手指,指尖压过江澜的下颌:
“利用心理学中的瀑布效应,首先故意告白,对被试施加刺激,再不断施加暗示,从而巩固对被试的心理干扰——这就是你所谓的听话?”
“lan,”商沉釉的灰眸凝成可怖的寒潭,“你其实是在尝试控制我,就如同打磨那枚灰色海玻璃石,对么?”
下颌上的手指忽而发力,沈尤澜吃痛,他整个人几乎被拎起来,像被拎猫一样,移坐到偌大空荡的会议桌上。
后侧腰骨被桌沿磕得闷响,沈尤澜的笑容被撞碎了,垂眸看他,而后又渐渐沉默下去,露出眼瞳深处的黯色,和一点病态空洞的浅笑。
“我感到很抱歉,商先生。”他在最后轻轻地说道,所述内容看似饱含歉疚,实则眉眼间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味。
好。商沉釉眯起眸。真是好回答,撒谎成性的骗子,亲口承认了他的恶劣手段。
认错的态度极度诚恳,也极度不知悔改,真不愧是两年前独自逃离监视、曾经轰动了整个华国的通缉犯——看似怯懦温驯得像只猫咪,实则是放肆疯狂的赌徒。
首席座椅上的影子忽而逼近,商沉釉眉目有了愠怒,他恢复了惯常的斯文从容,讲话愈发温柔低缓:“没关系,我接受你的歉意。”
“如果说,这就是你所热衷的无聊游戏,我也十分乐意配合你。”几乎像是温柔主人在纵容一只养不熟的猫,商沉釉眼底寒气肆虐,嗓音却轻似暧昧的耳语,“但你利用声声的死亡证明作为游戏筹码,这一点,我不太喜欢。”
“这样啊……”
沈尤澜的表情变得懵懂,专注地看他。不知是不是他演技太好,那些狡黠被藏起来,以至于让他看上去温驯得好似一只猫,很乖顺地问:“那我可以弥补您吗?”
“当然可以。”
商沉釉微笑,灰眸漾起柔和的暖调色泽,又张开宽韧的手掌,缓慢蹭过沈尤澜的后颈:“只要你态度诚实,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就可算作对我的弥补。后续任何由你主导的游戏,我都乐意奉陪到底。”
揭开真相的时刻近在咫尺,沈尤澜战栗起来,轻易就被蛊惑。他咬了咬唇,迟疑几秒才轻声说:“所以,您有重新检察过那份死亡证明么?”
“有。就在三周前。”商沉釉应声,他支起腿,并指撑在座椅扶手上,展露很耐心的神态。
这真是意外惊喜,险些陷入绝望的沈尤澜眨下眼,黑眼珠泛起一点浅光,他很认真地说:“好,如果您现在有空,我来为您作些解释。”
他垂着眸思索了一会儿,又从会议桌上撑着手腕轻飘飘地跳了下去,伸手就近拿起支触控笔。接着,他模仿不久前会议上的那位汇报者,开始在显示屏上画图。
属于专业绘画者的描绘笔法格外娴熟,很快就勾勒出了部分大陆和海洋的简洁轮廓。
随后,触控笔落在中太平洋的一处海域,画下一个圆圈标记,他嗓音轻柔,又不紧不慢地解释:
“死亡证明里,画家的遇难原因是海洋夏季风暴导致的突发性船难,由于距离搜救队太远,所以无法及时救援。相应的死亡地点,在这里。”
“这处海域的经纬度大致在20°n至30°n以及160°w至180°之间,经常遭遇风暴,由此往北大概400海里,靠近由南洲政府管辖的夏森群岛。但死亡地点具体所在处,位置暧昧且地形复杂,其归属国的划分并不明晰,因此其资料也很难翻找。”
“直到……”沈尤澜垂睫微顿,“直到上个月末,我在南洲大学搭建人脉,顺着同学关系网找到了一位专攻海洋事故研究的博士生,我向她借阅了十年前这一区域对应的所有相关国的存档,才得以集齐数据。
“资料显示,十年前,太平洋风暴的主要成因是海洋蓝潮。蓝潮延伸体区域海表温度锋的强度变化显著,并与北太平洋风暴轴的强度有协同变化——简单概括而言,当时的风暴主要集中在冬季。
“而在遇难时间对应的夏季,海表温度锋强度极弱,大气斜压性、风暴轴强度均减弱,中心位偏向大洋中部,位置偏北。从发生地来看,蓝潮会与盘踞在此处的‘深海涡旋’相抵消,从而无法达到证明里的风浪强度等级。与此同时根据相关标准,海上遇难后,国际搜救黄金时间为72小时,然而……”
那只手中的触控笔尖滑动,在群岛南侧港口和遇难地之间连出一条长线,又作出几条辅助线,标注理论距离,沈尤澜回头继续解释:
“然而经过换算,即便是当时搜救队已归陆并回到夏森群岛,搜救船从陆地港口赶到遇难地点,至多仅需40小时。即便又综合考虑其他多种因素,包括海面实时天气、搜救队装备及响应时间等,也不会超过50小时。”
“综上来看,将近22小时的时间差,容留了近乎三分之一的黄金搜救时间,可最后的结果仍然无法及时展开搜救。”沈尤澜微微屈指,放回触控笔,“再结合概率极低的风浪发生状态,时间地点均存在异常,其中是否有伪造嫌疑,不言而喻。”
“商先生。”沈尤澜眨了眨黑眼睛,凑近时发丝轻晃,“作为一名建筑系非专业学生,请问您对以上解释,有什么疑问么?”
浓郁的冷调柚子香逼近,首席座椅上的男人压近他半步之内,那双灰眸沉得可怖,斯文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露出藏匿着的冷厉。
“推导过程逻辑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