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所谓高明的谎言,实则都是精准的刀,一次一次,反复亵渎商沉釉挚爱的少年画家,频频激怒他。
“所以恭喜你,沈尤澜,在你的苦心欺骗下,我终于疯了。”
商沉釉终于疯了,又或确切来说,他早就疯了:早在十二年前,在少年画家江沅声亡故后,他就已经彻底疯了。
而今晚,一小时前,他在海底抛弃生死、挣游向前,残骸内消散的骨骼灰烬与他穿指而过,最终他能够抓到的,唯有这只焦黑难辨的旧骨镯。
然而正是这枚骨镯,证实了少时挚爱已死的真相,而此刻它的大小又与赝品的手腕严丝合缝,混若物归原主,彻底将他击溃至发疯。
他的记忆里,少年江沅声爱笑的眉眼,正在被眼前这张惨白痛哭的面容无法逆转地遮盖、替换,再也回不来了。
江沅声死了,沈尤澜却活着。
——凭什么?
商沉釉阴沉沉地咬着字句,却笑得愉悦,那些悲与恨交织在他英俊却扭曲的眉眼间,他与沈尤澜耳鬓厮磨,语调似情人耳语:
“沈尤澜,既然你热衷于撒谎,我们换一种玩法吧。
“今夜以后,我来陪你圆谎,让你彻底变成我的声声,永远陪着我,好不好?”
沈尤澜彻底无法出声,他拼命摇头、挣扎,可是逃不掉。在他头顶之上,被盛大月光所照耀着的人,却无论怎么也看不见他挚爱的白月亮。
商沉釉神智全无,他抬起手,落在沈尤澜脖颈上,触不到红痣,只残留着凸起的丑陋疤痕。
那是赝品和画家,在外表上最大的不同。
他怀着恨意,屈指将那疤痕死死掐住,而后低下了头,张口即咬。
顷刻间,齿尖钉出血色,狠撞下来,几乎凿碎了动脉,像是要生咬出两颗血痣。
有谁在哭。
第5章 5 尖锐的
可无人关心谁在哭。
随即潮气漫上来,齿截死了唇,报复式的吻太狠厉,像在借爱宣恨、借吻杀人,呼与吸统统被恶劣地掐断、逼退,沈尤澜肺部剧痛,被窒闭到心跳也停。
沥下的涎,积成银的一缕,被通通掳走,好容易吞回氧气,又被咬在了下颌,辗转至耳梢,是比海底涡流还要凶的卷式,他在大口大口的空气里呛得面色愈发惨白:“商……”
“嗯?”
商沉釉的灰眸压成了两簇冷火,盯得沈尤澜不住瑟缩,牙齿都在颤。
“错了。”
商沉釉与他额头相抵,恨不得碾进他的鼻梁。而月亮引力也像在欺负沈尤澜,从他的眼尾上引潮,绯的、深红的,到处晕染。
沈尤澜睁着眼底的醉光,被教唆着更改称呼。
“江沅声。”商沉釉一字一句,“你是江沅声,你应当称呼商沉釉什么?”
“……哥哥。”沈尤澜战i栗不已,被对方的指甲刺得生疼,不住啜泣,“chio……”
“聪明。”商沉釉低笑,抹掉那些来路不明的泪痕,“我的声声一点就通,想要什么奖励?”
狡猾的人看似在征求意愿,可实际上答案只有一个。沈尤澜神智昏聩,抓着那颗黑钻袖扣,颤声答:“要吻。”
“嗯。”商沉釉居高临下施舍馈赠,燕尾服被月光染成雪白礼服,像是赐福神恩的牧师,却又矜持傲慢,“自己来拿。”
沈尤澜胆怯地凑近去,又被他反咬一口,吻得唇色糜丽,秾艳冶致。伤口因此被撕裂,沈尤澜更痛了,不禁哀哭出声,像是病了的猫。
“又哭什么。”商沉釉语调柔成了耳语,“哪怕这张脸再像他,我也会觉得恶心。”
他讲话恶劣,分明是在蓄意报复,可今夜的沈尤澜很怪异,闻言他真的不再哭了,泪水卡在眼眶中,他沉默地半阖上眸,垂落睫毛。
商沉釉当他学会了识趣,是在配合他的吻。
因此吻得愈发疯狂,直到沈尤澜几近窒息晕厥,这场疑似宣泄仇恨的虚假亲昵终于被打断。
几声嗡鸣,是岛屿的内线通讯在震响,商沉釉放着不管,等通讯自觉地停下。
他目光幽深,以指腹抵着沈尤澜,让沈尤澜被迫抬头看向他。
沈尤澜的眼瞳是彻底麻木的空洞,眼睑半遮,眼底照不进月光,任由商沉釉森然可怖地盯着他,来回审视。
“沈大画家。”商沉釉语调里落尽嘲讽,“你的抄袭模仿能力,在两年里退步幅度很大,实在配不上我的期待。”
可等待了数十秒,沈尤澜似乎已成了被抽走生气的木偶人,仅仅是被掐着微微仰头,露出乱糟糟的惨白面容,并未回话,也毫无反应。
又在装什么哑巴。
商沉釉眉心压低,正要发作,忽然通讯器的提示震动又响,吵得他不耐烦。
他瞥了眼来电人,接通,语调森寒地切换成外语,慢声道:“父亲,晚上好,您是急于找我报家丧?”
对面骤然被呛了下,重重地骂了几句混沌的外文脏词,最后又嫌语气不够,居然加了句华文的“不孝疯狗”。
“父亲需要孝敬,我可以允许您养一条真畜牲。”商沉釉配合对面切回成华语,唇角衔着斯文的微笑,“但今后您再来烦我,除非报丧,否则后果自负,毕竟华国古话曾说,‘疯狗咬人,六亲不认’。”
这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一下激得对方气急败坏地摔了什么东西,但不等出声反击,通讯就被商沉釉毫无情绪地挂断了。
商沉釉抬眸,视线落回到沈尤澜的眉眼间,看见沈尤澜的黑瞳里终于有了很淡的一点神采,却仍旧怏怏地,半死不活。
商沉釉冷笑,压着指尖掐他唇,逼他作出反应:“怎么,吓到我们的通缉犯了么?”
被掐疼了,木偶人终于有了反应。沈尤澜滞涩抬眸,缓慢地眨了下眼,翕动双唇很轻地回应他:
“商沉釉。”
意料之外的称呼,商沉釉第一次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唤他的华文名。因此在一刹那,商沉釉反倒怒气稍减。
他盯着沈尤澜,沈尤澜与他对视着,继续道:
“华语里的四字词意义繁复,非母语者很难掌握,可如今看来,你已经成了精通者。”
那些压抑的泪,及至此刻终于凝成泪珠,大颗滚落而出。可沈尤澜的神色很平静,抑或说是彻底死寂。
“那么刚才,你既然提到了‘六亲不认’一词,想必也能理解,江沅声的死因还有一种可能,其实是他母亲施加给他的残忍手段,也算是一种六亲不认。”
商沉釉眉心微蹙,似要回应。
“商先生。”
沈尤澜并未给他回应的空隙,改回称呼,又难得地弯起眸,流露一点真实的笑意:
“作为赝品,我虽无资格向您提要求,但我衷心建议您,亲自去一趟华国,调查当年那张已获得官方戳印的‘死亡证明’。”
尾字成了风,散在了沈尤澜的梦里,地面上的画家沉沉昏睡过去,无法追问他话里的某种隐约暗示。
“chio。”他最后的语调无法听清,几乎成了轻呓,“月亮不会每晚升起,但海浪一直都在。”
这些话太过隐晦,像是华语里那些诘屈聱牙的远古诗句,因此,商沉釉始终默然跪在他身边,敛眸良久,沉默不应。
直至最终,沈尤澜阖眸入眠,未再醒来,商沉釉才在月光下站起身,离开了海景楼。
漆黑死寂的海景楼,沈尤澜入了梦。
却并不是一直以来饱含诅咒谩骂的冗长噩梦,而是许久以前的漫长岁月,留下的一场匆促的短梦。
那是在一处小镇上,寂静美丽的沿海小镇,白鸥成群飞在的高高绿丘之上,少年江沅声坐在丘顶的一株樱树之下,他抱着素描稿绘本,以铅笔为比例尺取景。
他看似很专心,可没过多久,他忽而有所察觉地回过头。
身后不远处,一位高他许多的少年朝他走来,露出优美的眉骨轮廓,一双特别的眼瞳似灰又似流动的银,漂亮却冷漠,踏着绿丘之上的矮草,穿行过盘旋的白鸥,步调优雅。
那是年少时期的chio,气质斯文又冷淡寡言,确实就像是西方童话里的矜贵王子。
只可惜,王子似乎又被他那不识好歹的“国王”父亲给苛待了,且在他眉梢处留了淤青,破坏了那张杰作般的面庞。
因此在那一刻,那双灰眸里的神色虽漠然得一如平常,步子却懒散地停在了江沅声的一步之外。
“柚子哥哥!”少年江沅声扔掉素描本与铅笔,忽而跳起来,扑到他怀里,“声声好久不见你啦!”
“嗯。”chio被他压得微仰,却站得很稳,神色依旧淡漠无澜,以声调平稳的华语纠正他,“是沉釉,不是柚子。”
“就是柚子哥哥!”
江沅声理直气壮地反驳,忽而又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瓣新鲜的红宝石柚子,比划在chio的眉梢伤痕处,凶巴巴命令道,“不准动!”
他的动作好幼稚,幸好礼貌自持的少年chio并不介意,也并不回避,只将眉梢微挑,以眼神无声询问江沅声: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