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他还盛邀他的博士男友徐文泽一起,和萧云徊共同组成一支精简乐队,他弹电吉他,徐文泽作鼓手,萧云徊兼主唱和节奏吉他。
  所以,萧云徊和齐昭排练时,第一要务就是练习粤语和扫弦和弦。
  萧云徊无可奈何向齐昭调侃道:“我这一界学渣,你俩能文能武,还要教我速成粤语和吉他,我能不能在一旁伴舞打一套小学生广播体操?”
  齐昭:“萧总,你是繁星最红的人,在这么大的舞台上,可不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你、期待你,你还能有负众望?”
  萧云徊当然不会被齐昭这样信手拈来的恭维哄骗住,但他骨子里本就是个拼命三郎,既然答应了,势必要好好完成任务。
  齐昭讲话时常直指人心,加之上次在齐昭家中他主动突破关系界限,萧云徊对他的信任也与日俱增。
  甚至,正是缘于齐昭总有超越年龄的早慧,二人之间逐渐建立起一份心照不宣的亲切感。
  一次,排练时,萧云徊忍不住问:“小昭,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我怎么觉得你俩这么琴瑟和鸣,居然还能你弹吉他来他打鼓。你们简直十项全能!”
  齐昭听见萧云徊这个问题,终于回归到他正常年龄的纯真:“我们是不是很配?我老和文泽说,我俩不光长相配内在配,哪哪都合适!”
  难得见齐昭如此活泼欢脱,萧云徊乘胜追击:“那快说说你俩的故事。”
  齐昭激动地放下吉他,拔掉插头,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热水,再递给萧云徊一瓶康师傅绿茶,这才做好准备开始大说特说。
  原来,齐昭和徐文泽居然是网友奔现。
  那时齐昭刚和前任乐队男友兼高中同学分手,在南京郁郁寡欢,消沉期间渐渐开始在嘟音上乐器演奏。
  起先齐昭并不露脸,徐文泽被其灵活的指法吸引,常常给他打赏,有时还在评论中与其切磋琴艺。
  渐渐地,齐昭直播间的观众越来越多,众人也开始旁观和打趣齐昭和徐文泽的关系。
  那时徐文泽就像现在的袁恒宇那么大,正经历着苦闷的硕士生涯,每周固定去三次琴房或者去社团打鼓。
  那时齐昭尚未从上一段情伤中痊愈而出,以为这辈子不能再爱任何人。
  两人就这样各怀苦闷地淡淡交往,先是在嘟音上偶尔私聊,后来徐文泽问齐昭要了三次微信,总算有了进一步联系方式。
  可齐昭并不预设未来会有发展。
  也许正因为毫无设想,未来才毫无防备地扑面而来。
  在一个寂静的暗夜,徐文泽再一次向齐昭表白,然而,齐昭这次拒绝的理由不只是:“我没有准备好。”
  他说的是:“我有病。”
  齐昭是真的有病。
  他高中时因为和同在高中的校霸前男友,在一场高中附近的live house前排一见钟情一拍即合轰轰烈烈,同家人一度决裂,早早搬去和前男友同居。
  尽管如此,齐昭仍旧凭借学习底子,考上了当地的985高校,其前男友也低空飞过进了一所同城211。
  可惜好景不长。
  他的前男友上大学后开始沉迷搞band,从前让他们形影不离的艺术、音乐、青春疼痛,变成了争吵的开端。
  直到他的前男友开始外宿、外遇,而后有一天,齐昭被告知,前男友得了严重的性传染病。
  坐在医院的白光下等待检查的齐昭,回忆起自己刚刚展开的一生,众星捧月的童年,逐渐叛逆的中二少年期,和猝然脱轨的后青春期,他暗自祈祷,这平凡又有些不平常的一生,恐怕大抵不会再过得更糟。
  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明明记得,距离他和前男友上次亲热,已经度过漫长岁月,可这漫长,终究未抵得过回溯背叛的遥遥无期。
  “那时觉得这辈子完蛋了,父母也不在身边。其实,父母不在也好,他们要知道我沦落至此,岂不更会悲愤交加?”齐昭自嘲式地笑笑,毫不留情调侃自己。
  齐昭论述自己“有病”,措辞是“严重的性传染病”,萧云徊没有再追问,究竟是何种严重的性传染病。
  可是他恍然大悟,齐昭为何总在旁人面前呈现出生人勿近的洁癖状态。
  “你那时和徐文泽说了你的……病,徐文泽是怎么表示的?”萧云徊礼貌询问。
  “徐文泽消失了一天。”齐昭释然一笑:“消失的那一天,我觉得比我和前任肝肠寸断的整个那几年都要长,我才发现,我好像栽在这小子手上。”
  故事行到转折处,作为听众,萧云徊忍不住扼腕叹息。
  “谁知,第二天一大早,他慷慨激昂地杀了出来,说他昨天花了一天的时间,把这个病翻了个底朝天。他甚至联络到阴阳恋的案例……哦,阴阳恋就是,健康者和患者谈恋爱。”
  萧云徊“嗯”了一声,不想打断,双眼聚焦到齐昭身上,继续听他娓娓道来。
  齐昭:“我问了他三个问题。第一个,你不怕朝夕相处,被感染吗?他很直率,说怕,因为怕,所以才花一天时间查阴阳恋的可行性,查到有解决办法,心里的坎便过去了。因为日常预防传染病,总比找一个精神契合的人要容易得多。”
  “我还想追问,可他说,人世间有太多恐惧。怕失学、怕失业、怕失恋、怕不能上岸、怕赚得不够多,怕人比人气死人……只要我们是凡夫俗子,就有害怕的东西,不能因噎废食。”
  “我当时觉得他很真诚,不是一上来一股脑儿就和我说,我觉得这能行,而是提供给我具体的方案。于是我进行到下一个问题:你不怕我会早死吗?”
  “他说:‘怕啊。不才和你说了么?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会恐惧,可你总不能让我因为几十年后失去你的薛定谔的恐惧,而现在就失去你吧?’我寻思,他说得确实有道理,逻辑强者,我喜欢。”
  “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和我在一起,你可就不是出柜那么简单了。只要和我在一起一天,你就会陪我遇见这个世界的不公事,没人会关心我是怎么得的这个病,大家看到了结果,就会联想,我不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继而也会对你戴上有色眼镜。你可能会心疼我,也有可能,因为你我的共同遭遇,而不断沮丧……”
  这个问题比上一个问题又有所超越,这不仅关乎直面自己的恐惧,还关乎如何处理与他人相关的恐惧。
  “他挺调皮的,说:人活一辈子这短短几十年,我还瞻前顾后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我不累吗我?我从小到大好容易对一个人如此动心,他让我觉得人生如此有意义,我抓住他就已经够费劲,我还管其他人呢!”
  听齐昭说得何其轻松诙谐,萧云徊也跟着笑了起来,正想恭维两句,却听见齐昭一个大转折:“但萧总,你别以为他说完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后,我和他就王子和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了。我当下是被他说服了,同意和他交往。”
  “可是后来,我们真正开始同居、相处,才发现阴阳恋里,我当初提出的那些问题,都太过具体。我们不仅是性少数,还是病人与病人家属。曾经的我一个人去疾控中心拿药,一个人面对这些人生的陌生和不堪,今后有他和我分担,可是忧患不会减半,只会被复制成两人份。”
  “情绪不好时,我们互相指责过,抱头痛哭过,怨恨命运过,可冷静下来我们唯有互相鼓励继续走下去,因为我们都不想失去对方,不想失去由于对方而不再孤独的那一部分世界。”
  “有时我会想,如果是我健康时遇见他,有多好。但转瞬我又会明白,如果不是我有病,身体的病和心病,我不会在嘟音上直播寻找认同,也就不会遇见他。世界就是如此奇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一切都是有所安排。”
  齐昭云淡风轻说起他生命中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对于那些深沉的命题,他如此举重若轻,也许他已经思考过太多次,也许他已经思考得太久。
  听故事的萧云徊,也不由得为齐昭跌宕起伏的人生而唏嘘不已,他仿佛听得心都沉了下去,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齐昭从自己的叙事里跳脱出来,猝不及防问:“萧总,你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吗?”
  仿佛没料到齐昭会如此单刀直入,原本尚沉浸在齐昭诉说里的萧云徊,冷不丁被问到哑口无言。
  察觉到自己过于唐突,齐昭退回原位:“抱歉,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没关系的。”
  “有过。”
  理智尚未降服体内大量被齐昭和徐文泽的爱情调动的躁动细胞,萧云徊几乎是脱口而出:“也是因为那些未知的恐惧,失去了他,可失去他后才发现,自己的世界早因为他的出现而逐渐完整……原来,遇见他之前的孤独,和失去他之后的孤独,是如此的不同。”
  齐昭先没说话,而是拾起吉他,狡黠一笑,才意味深长地说:“萧总,你知道我从我男朋友身上学到的最有用的道理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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