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也不知是不是被长房的水土精心供养缘故,段宜娉长大后,容貌举止竟更像宁琛启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
  所以宁徽诏私下非常宠爱她,给她无数珠宝财富,让她无忧的居住在皇家宫殿般的巨大象牙塔里,甚至还为她择了门上好的婚事。
  但是这一切段宜娉在无可救药的爱上了身份低微的男人后,都弃之了。
  老宅外面暴雨,她的心也在雨里哭泣,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求着:“爸爸,我没错,我只是想追求自己的爱情,我没有错……不,我错了,爸,你宽恕我一次。”
  宁徽诏坐在主位,明亮的灯光衬出了他面容神色毫无往日对她的温情慈爱,反而近乎冷漠威仪至极。
  段宜娉泪流不止:“我不是故意,那一刀,我是冲郑宸大腿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刺中的是他……”
  “郑宸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夫,也是郑家唯一独子。”宁徽诏话语中的威严和失望,压了下来:“你跟人私奔,先是不顾郑家颜面,又让郑家断子绝孙,我怎么宽恕你?”
  段宜娉膝盖久久僵直跪着,身子却瑟瑟发抖的冷得厉害,想像小时候,去抱住宁徽诏的裤脚,又心生胆怯了起来。
  气氛逐渐凝固,外边雨声泼着,仿佛要泼碎这漆黑寒冷的夜。
  直到宁琛启高大身影出现,将黑色呢子大衣递给紧跟其后的秘书,让他们在门外候着,继而,缓步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大堂前,将满身狼狈的段宜娉扶起来,“好了,跟父亲认了错,回房去好好睡一觉。”
  段宜娉看到他,眼泪刷刷地掉:“大哥。”
  宁徽诏沉声问:“郑家如今什么局势?”
  “郑宸性命无碍,难有子嗣。”宁琛启今晚正是从郑家归来,敛着沉静眉目说:“事已发生,郑家不要宁氏给予的补偿,要宜娉履行婚约,风风光光嫁过去。”
  段宜娉呆住。
  而宁徽诏若有所思道:“如果不结亲,日后就结仇了,这事本来是我们宁家不占理,再怎么也不该断人子孙后代……”
  郑宸如今身躯残破,将来更别想迎娶到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
  郑家还要段宜娉嫁,明面上,确实是上上之策。
  但是段宜娉始终不愿嫁,发白的手指紧紧抓住宁琛启的西装,不停地抖:“大哥,我不爱他,我……我另有所爱,我真嫁给郑宸就真的一生都不得自由了,我会被困死在冷冰冰的郑家,我不想当一个摆在家里的死物,我会死的。”
  这番寻死腻活的话,无疑是惹得坐在主位的宁徽诏震怒:“你为了一个外面的无名之辈不嫁,宁家也留不得你。”
  段宜娉绝不嫁:“我情愿不当宁家女儿,也不会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宁徽诏气极反笑:“好啊。”
  他将茶桌旁的怀表砸向在了段宜娉脚边,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就像是父女多年感情,表盘上断裂的时针永远停止在了凌晨十二点一分。
  宁徽诏把段宜娉逐出了家门。
  外面的雨昏天黑地下得极大,宁琛启亲自送她出门,安排了连夜远走高飞的车辆和在外安身养命的一份巨额钱财。他身影高大挺拔,犹如风雨中不可撼动的树,略略沉默了一会说:“今夜一别,我们兄妹缘分已尽,宜娉,宁家放你自由,也需要给郑家一个表态。”
  从今往后,宁家乃至长房一脉都不会再庇佑她了。
  段宜娉眼泪涌上来,紧紧抓住宁琛启冰冷的衣角:“我知道,大哥身为家族掌权人,对我已经够厚待了,是我的错,能不能留一物给我,日后作为怀念……”
  宁琛启从西装内衬摸出红宝石的族徽怀表,他这一辈的,只要是宁氏子弟,都效仿宁徽诏,有随身携带此物的习惯。
  段宜娉接了过来,手心收拢好。
  她会把大哥的照片镶在这怀表里,日夜不离身,就当续了兄妹情谊。
  随后,车门被宁琛启伸手关上,段宜娉依旧流着泪坐在车厢内,孤注一掷的抛弃身份,选择了那个让她人生输得一败涂地的挚爱男人,直到透过车玻璃再也看不到雨幕中那座生活了二十年的老宅,头顶上的黑天,久久都没有亮的征兆。
  回忆渐止。
  宁徽诏浑浊的双眼有泪:“宜娉拿着你父亲给予的钱财,跟那男人私奔到了一个风景很好的小城市生活,一开始她婚姻还算幸福,后来等怀上惟羽后,那男人就开始暴露本性,不仅把钱全部拿去做投资赔得血本无归,还动手虐待她……”
  段宜娉整个孕期经常被打得浑身遍体鳞伤,却始终不愿回宁家寻求帮助,等宁惟羽出生后,突然对着电视机学,开口叫了一声爸爸。
  段宜娉突然意识到,不能让儿子跟这个陷入赌鬼思维一样的男人扯上关系了。
  她不让幼小的宁惟羽学叫爸爸,疯狂的想要彻底抹杀这个身份的存在,于是她于某个暴雨夜里,带着熟睡的孩子逃了。
  “你姑姑没有身份证,孩子是黑户……我又狠了心要彻底放逐她,下达命令不许家族的成员私下接济她。”
  宁徽诏的一滴泪无声沿着鬓角的白发落在枕头,他对始终面无表情的宁商羽揭露出当年一切:“等她沉河的死讯传到宁家,一切都为时已晚,惟羽也流浪在外很久,爷爷找到人时,他正衣不果腹,在破败的烂尾楼里跟一群野猫抢食。”
  宁氏子孙哪个不是在襁褓时就被锦衣玉食供着。
  何时沦为这种衣衫褴褛的屈辱境地?
  这幕简直是诛心,宁徽诏愧对女儿,当年不该逼她嫁到郑家,一切罪孽的根源都是他当初让两家联姻的决策引起。
  “商羽,爷爷亏欠惟羽的母亲一条命。”
  “这么多年,宁惟羽以二房嫡出名义上了族谱,他认为自己是我父亲在外的私生子。”宁商羽没有再拆这份密封袋里的身世证件,已无意义,淡声问:“当年为什么不把他像段宜娉一样,直接养在长房一脉。”
  “你母亲不同意。”宁徽诏停了会,才道:“他过继给你父亲,名义上,都是宁氏掌权人的儿子,跟你将会同享继承权。”
  有白音珂从中阻拦,甚至宁琛启在家族里都没有特殊关怀过宁惟羽,只把他当一视同仁的小辈对待,岂料,还是阴差阳错之下,让宁惟羽暗中误会了自己身世。
  宁徽诏以为他小,不记事了,又用大师批命格的借口堵住了悠悠之口。
  况且,知晓当年真相者,都被他明文禁令过。
  直到宁惟羽问他要收购舟隆港口的项目时,终于满怀不甘怨恨的质问了出来。
  “这项目,给他。”宁徽诏盯着宁商羽,喉咙咽下涌上来的苦涩,“爷爷寿终正寝前,不愿看到你们兄弟反目成仇,商羽,当爷爷求你。”
  宁徽诏老了。
  宁商羽看着他年迈的身躯像枯树一般卧床瘫着,这个在商界近半世纪中雄霸一方的家族首领,最终没有抵得过岁月的无情侵蚀,逐渐暴露出了脆弱一面。
  片刻后。
  宁商羽将手中密封袋纹丝未动的放在床沿,昏暗的光从他俯身的几秒动作间,沿着俊美锋利的眉骨和高挺鼻梁处勾描而过,轮廓尽是淡而冷漠的。
  他未置一词,转身彻底离开了这间卧室。
  ……
  宁商羽走到平时仪事的大堂庭院,夜色已暗,远远的,便看到林稚水安安静静坐在大理石台阶里,悬挂在上方的灯笼暖光透明,浸透了她纯粹又极美的身影。
  而这副身体,好似还一直存储着三岁时的灵魂。
  唯有宁商羽看得到。
  林稚水已经忘记了,她年幼时第一次被林家破格出远门,是因宁徽诏风光大办寿宴,管家在整理宾客邀请函时,发现宁琛启在世前,曾吩咐人把港区林家也纳入宁氏日后宴请的名单里,于是,就顺手也寄了一份过去。
  盛明璎家族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林曦光为了哄突然出现视力障碍的妹妹心情,便偷偷拿着邀请函,带她千里迢迢来宁家玩了。
  而林曦光一到宁家,就被秦晚策以有世家的女性长辈要见她的名义给牵绊住了手脚,她不准备带妹妹去,免得那些贵妇故意问及眼睛。
  便把妹妹好生安放在环境幽静的偏厅,请一位管家看照。
  林稚水年纪小又无法视物,在陌生的环境下难免忐忑不安,不消片刻,就颤颤的点着导盲杖,去找姐姐了。
  这一找就把自己找迷路了,竖起白白嫩嫩的耳朵辨声,循着从前方传来的隐约说话动静,心里揣着茫然又懵懂地摸索了过去。
  很快,她小身影来到了攀附出洁白玉兰树枝的墙壁边,听到了有个嗓音略沉的男人在严厉教诲着另一位小哥哥。
  林稚水不懂什么叫“能者居上。”
  但是她旁听了会儿,听出了小哥哥只是想学习,想拥有一位老师。
  这么小小一个愿望都被无情拒绝,林稚水心想,那小哥哥声音真好听,却让他当文盲,真是做得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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