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整张纸上写满了恨,却叫他不要恨。
  宁惟羽被母亲教导着已经会识很多字,特别是宁琛启的名字……可后来,他沦为了在外流浪的孤儿。
  直到他跟着一只流浪母猫在破败烂尾楼里住下,跟那群刚出生的小猫崽一样,窝在墙角,等着那只充满灵性的母猫从外面叼来食物填充饥肠辘辘的肚子。
  宁惟羽守着那怀表和遗书,盼了许久,都没盼来“父亲”像个英雄降临拯救自己。
  最后暴雨楼塌时,等来的是宁徽诏,充满温暖和蔼地牵住了他的手,敌过深秋的烈日,把他带回家族了。
  宁徽诏给了他在宁氏堂堂正正立足的身份,又亲自教导他,可是宁惟羽始终没有忘记母亲说过的话。
  “是我母亲一厢情愿付错了感情。”宁惟羽陷入黑暗里回忆着往事,整个状态却逐渐冷静得彷如是旁观者:“宁琛启已经在宁家娶妻生子,他的父爱只给宁商羽,半点都匀不出给我。”
  裴观若很轻很轻回应他:“或许是上天给你的补偿,宁老爷子极其器重你,也给了你一切。”
  提及这个,宁惟羽低垂眼皮,在暗光里凝视着拥有玲珑心肝的美丽女人,“我向老爷子要舟隆港口项目,被他拒绝了。”
  裴观若手指无意识地顿了下,思绪也随着他的话迅速转了起来。
  她跟宁惟羽之间是有契约的。
  半年以内,裴观若表面上阳奉阴违在裴家假意是做了宁商羽的解语花,实际上,是跟宁惟羽暗中一拍即合的联手了。
  她很清楚自己这副皮囊的价值性,也清楚哪怕如何傲慢的男人也抛不开七情六欲。
  所以处心积虑地制造了初识场景时,宁惟羽第一眼见到她后,就想睡她。
  裴观若也大方给了他睡的权利。
  两人契约是在床上签下的,裴观若所求不多,她有能力,也有野心会里应外合的竭力配合宁惟羽谋取到宁氏极其看中的舟隆港口项目,故意从他这里,套现一点半真半假的内幕消息回裴家蒙骗过关。
  如果按照计划施行成功,宁惟羽拿下这个项目为宁氏家族商业版图创造近年来最大的利益,且足以划分走宁商羽的一部分权力,与之继续分庭抗礼,各掌管半壁江山。
  而她,也可以借着宁惟羽的势,带着母亲从裴家脱身,过上梦寐以求的自由人生。
  或许林稚水得知真相后,会对她失望透顶,会不再动用她。
  裴观若别无选择,她不想真的成为裴家提线木偶去出卖灵魂破坏林稚水的婚姻,只能绕过宁商羽,从宁氏众多子弟里,重新择一个最有狼子野心的。
  现在宁惟羽拿不到这个项目话,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裴观若柔韧的腰僵了许久,好在她伪装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极短的时间内,又掩饰了起来,眼尾微挑的弧度透着妩媚:“一直待着,是想在里面这样好好睡一觉,还是换个地方来?”
  “我失败了,你还给上?”
  宁惟羽眼底蔓延的血丝未褪,他所言的失败不是谎骗裴观若,当众失控之下自曝私生子身份,只是为了跟宁琛启扯上一点关系,而宁商羽又怎么会忍下这种报复性的耻辱,又有气病宁徽诏在先,种种罪行加在一起。
  从今往后,家族核心圈恐怕是再也没有他这个私生子立足之地。
  而裴观若对视着宁惟羽瞳仁里幽暗的亮光和血腥气息,仿佛伴随着黑暗一起淹过来,把她淋漓酣畅的从头到尾淹了个遍。
  能不给又如何?
  裴观若何止是不想给了,甚至是想扇他一巴掌。
  这么好博取同情的凄惨孤儿出身,亲生母亲自尽换他回来认祖归宗,却没有得到过一天的父爱,也难怪宁徽诏想弥补他童年起就永久性留下的伤痛。
  偏偏,为了一时报复的痛快,要拿来激怒位高权重的宁商羽?
  裴观若身为私生女缘故,自幼学到的是示弱,以情制敌,如今宁惟羽已无利用价值,就当是打一场分道扬镳的炮好了,她心里这般想,嘴上却愈发的柔情似水说:“今日我们不谈利益,只谈这个……”
  随即,那指尖也朝宁惟羽胸膛前松着两粒纽扣的带血衬衫内轻轻一点,仿佛有种温柔鲜活的力量缓缓地注入了心脏处:
  “请把你的疼痛,都转移给我。”
  “惟羽。”
  “惟羽……”
  宁徽诏从头痛欲裂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嗓子眼异常嘶哑,浑浊的眼睛睁开后,便看向悬挂床帐的床边,什么都看不太清,像轮回了半生,感觉坐在椅子上的虚影,时而像长子宁琛启,又像宁琛启的长子……又像宁惟羽。
  直到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被倏地点亮,光线清晰沿着侧面勾描着宁商羽的俊美五官,也间接无形中衬得线条像是雕塑般锋利。
  宁徽诏脑袋枕着,足足盯了四五秒,好似才认出人:“商羽啊,我昏迷了多久?”
  宁商羽筋骨修长的手指端起搁在茶桌上的药汤,语调淡淡:“大半日,宁惟羽被我教训了一顿后,离开老宅如今未归,爷爷想见他么?”
  宁徽诏却静了一会儿:“舟隆港口项目让给他吧。”
  “在宁家能者居上,没有把权与利益拱手让人的道理。”宁商羽冷漠神态透露出的疏离感很重,那双琥珀眼直视着宁徽诏:“这是十岁那年,爷爷当年亲口对我说的话。”
  宁徽诏记忆很好,至今确实还记得,他在宁琛启意外遭遇空难去世后……动摇过想让患有性瘾这个罕见遗传基因的长房这一脉远离权势斗争,做个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
  所以,曾经有意为之什么都不教宁商羽,甚至在他从小不懂得收敛野心和锋芒,不甘于将来被他人主宰时,便说出了那句:能者居上。
  室内气氛沉默片刻。
  宁徽诏微微青白的脸色,对着自来态度强硬惯了的宁商羽,又说:“他向我索要舟隆港口项目作为补偿,商羽,整个宁家爷爷给你,项目给他……将来,你们兄弟怎么争斗,只要不伤及彼此性命,爷爷都不会过问。”
  兄弟?
  宁商羽神色不变:“他是宁琛启的私生子吗?”
  宁徽诏继续默了几秒,低声:“如果你父亲在世,也会护他的,商羽,爷爷抱憾终身的事太多……宁惟羽姓宁,上了族谱,便这一辈子都是你兄弟。”
  说到这,他眼底仿若有滚烫的泪意,转瞬又被暗色的光拂得几许模糊。
  宁商羽不轻不重的把已经凉掉的汤碗放回原位,犹如他语调:“私生子原来在宁家待遇这么高?宁琛启死后都要拿来护他,您亲自教导他经商之道,如果当年不是来参加寿宴的林稚水懵懵懂懂助我一次,爷爷,我这个婚生子,倒远不如他高枕无忧。”
  见宁商羽眉骨浮现出止不住的狠意转身离去,用一贯的傲慢态度,不欲多谈费时间。却把宁徽诏急到险些攻心:“商羽,你要做什么。”
  “把宁惟羽请回来。”宁商羽挺拔高大的身形停在山水图的屏风前,被光影无声衬托之下,犹如是丛林里摄人危险的最强猛兽,神色似笑非笑问:“打断腿,以后一辈子待在老宅陪您解闷,不好么?”
  “商羽!”
  宁徽诏经一回鬼门关,仿佛精神力溃散千里,身躯已经变得十分苍老,停顿半晌,终于说:“他不是,不是宁琛启的私生子。”
  第57章
  宁徽诏靠在床头,看着站在暗光里的宁商羽,一段漫长的寂静后,他指向了北墙面乌木金丝楠雕龙柜子的抽屉,示意他过去。
  抽屉锁着一层,宁商羽继而拿钥匙打开,里面终年不见天日的有两物,一份是出身证件被完善的存储在了密封袋里,另一份是块旧怀表。
  他将怀表揿开,雕刻着族徽表盘上的时针已经损坏,停止在了深夜十二点一分。
  “惟羽的亲生母亲,是在这个时辰,被我逐出家门。”宁徽诏回忆起当年,耳边仿佛还能听到那极其细微的指针滴答声,以及伴着那场暴雨的哭泣声。
  那时段宜娉腹中还没有怀上孩子,不姓宁,随母姓段,自幼无名无分的养在长房名下,锦衣玉食的跟着宁琛启一起相伴长大。
  而宁徽诏这一生有过三任妻子。
  第一任是宁琛启的母亲,是他年轻时挚爱的原配,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离世,早早阴阳两隔。
  第二任是家族利益结合,没有感情,在生意场上的合作结束后,便彼此公开登报解除了婚姻关系。
  也就是这时,他偶遇到了段宜娉的母亲,那个江南小巷里的卖花女,其容貌跟宁琛启早逝的母亲出奇相似,性格也像,声音更像。
  宁徽诏没有把她带回老宅,而是私养在了外面另一处宅院里。
  一年后,他再次为了家族利益要迎娶另一个门当户对的豪门闺秀,便等段宜娉出生后,把那个像极了宁琛启母亲的卖花女远远送走。
  宁徽诏给足了当年被人人夸赞是贤良淑德典范的第三任妻子体面与敬重,并没有把私生女公然接回老宅认祖归宗,而是当侄女,暗中养在了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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