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风不知便顺势躺进她怀里,苦笑道:“无事,一些幼稚的伤春悲秋罢了。”阎椿垂眸,凝望她的眼睛,见她不愿再说,便没问。
  晚上回到酒店,洗了澡往床上一趴,风不知就昏睡过去,房间里只两张床,奶奶就让风不知和阎椿睡在一起。迷迷糊糊中,感到身侧软软陷下,风不知醒了些,凭着本能摸索着,碰到了阎椿的手臂,有些凉,她沿着手臂摸上去,再顺着脊柱沟滑落,环上阎椿的腰,闻到了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或许不是沐浴露。
  阎椿俯下身,发尾有些湿润,扫在风不知脸上,身下人皱了皱眉,脸偏到另一侧,阎椿跟过去,噙着一抹笑,悄声说:“做什么呢,弄得我好痒。”
  风不知一惊,清醒了些,收回手,有些尴尬,脸上渐渐烧起来,小声道歉:“我睡迷糊了。”她揉了揉眼睛,仰面看顶灯,动了动腿脚,好酸,不敢再动。
  奶奶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她床边,风不知歪头,眯着眼与她对视,随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到奶奶眼底有了一丝湿润。
  她心中叹气,主动握住奶奶的手,奶奶一震,顷刻红了眼眶,艰涩开口,却只有一声叹息:“苗苗啊……”
  风不知低低应了声,耐心地等奶奶说话。
  不知沉默了多久,奶奶才慢慢说道:“陪我这老太婆这么多天,你肯定很累了,明天早上就好好休息吧。”她笑了笑,“睡个懒觉。”
  “你明天一大早就走吗,我该去送你。”
  “不了,不了。”奶奶摆摆手,“让我一个人走吧,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舍得到时候又哭。”然而她的声音里分明藏了哽咽。风不知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泪意吸回去。
  奶奶垂下头,眼泪滚下,滴落在风不知手上,她粗糙的手一抹,将泪珠抹碎,成了一滩不规则的水渍,很快蒸发,空调风一吹,冰凉入骨,她说了些琐碎的话,最后才吐露心底的疙瘩:“奶奶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你跟我们不亲,我知道,你才刚出生,不该就这么把你送进庙里……我们也不该不问你的意思,就让孟婶儿给你配冥婚。”
  风不知手指一颤,闭了闭眼,她心里清楚,这是她最大的心结。当年她还那么小,就远离双亲,可自一出生起,她就鬼怪缠身,若非在庙里得一时护佑,她根本活不到这么大,有谁做错了吗,无人有错,她也能理解,甚至原谅,父母有了弟弟,和父母不爱她,或者说是,不敢爱她,毕竟她随时可能会消失,确实不该把心都交给她,不然若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会是怎样的肝肠寸断,这么些年,父母为了她,做得够多了。风不知觉得没有理由去怨,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怨恨,然而这恨意也是无定的,四顾茫然,她不知道该将这份怨尤交给谁。后来,她遇到浮棔,才知一切起因皆是她,不,不是她,是风不知自己,是白苗苗,该悔风不知明知自己奴婢出身,还要去勾引浮棔,该怪风不知已有白羽养护,还要不知足地去祈求荒乔,可她真的崩溃了,日夜的忧思怨怼真要将她碾碎,所以她把一腔恼恨尽数倾泻给浮棔,其实她最应该骂的,是她自己。
  风不知从奶奶手里抽回手,狠狠擦了擦眼睛,静静看着奶奶,不敢看眼睛,只是盯着下巴。
  “再让我看看你,好孩子,再让奶奶好好看你一眼。”
  第二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屋内一线晃荡的光纹,老年人觉浅,奶奶睁开眼,轻快地收拾好,临走时,看到阎椿坐了起来,她停住,迟暮之人敏锐,似是猜出了什么,对阎椿道:“你能护好她的,我已经半边身子进土了,只求求你,照顾好她……”
  阎椿莞尔:“自然。”
  风不知梦中惊醒,直起身,隔壁床上早已无人,心中不由一悲,阎椿靠近,轻轻抱住她,一下一下,缓缓抚摸她的后背,软声耳语道:“再睡一会吧,还有我陪着你呢。”风不知这一晚并不安稳,有些头疼,虽睁眼却还在梦中,被阎椿哄着,渐渐又睡了过去。
  饱饱睡了一觉再醒来,风不知舒坦地伸了个懒腰,也无心思再玩乐,便准备回学校,阎椿忽道:“我准备在校外租一间屋,等成了,你去把你指纹也录上。”
  风不知连忙拒绝:“这怎么行。”
  阎椿便笑:“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何况出来这一趟,总觉得校外比宿舍好。”
  此事略过不提,后过了几日,风不知见家里没什么消息,压下心中疑虑,暗嘲自己瞎想,谁知就在那日清晨,母亲打来电话,告诉她奶奶去世了,连丧礼都已经办完。风不知心中哀恸,挂掉电话,终是嚎啕大哭,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奶奶,还没来得及为她的任性道歉,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机会,终究是人走了,怨怒才会被愧疚取代,终究是亲不待时,才更觉子欲养。
  叶立风和鱼跃都很是惊讶,阎椿把她们打发走,爬上风不知的床,抱住她,自知此时所有话语都苍白无力,就只是抱住她,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拍她的背。风不知哭够了,失神地环住阎椿的腰,一遍遍唤她的名字,唤一声,阎椿便拍一下她的背。
  第40章 风过木(四)
  过了军训,新生安顿下来,便要开始准备迎新晚会了,每个班都要有节目,文娱委员关芷给风不知发了消息,问她愿不愿意来参加,风不知一看便知是群发,就没再理。
  然而这丫头偏缠着阎椿,娇声软语求她上台,阎椿和风不知常在一处,风不知听了满耳朵,又见阎椿竟任由她闹,心中莫名不悦。关芷看风不知一眼,微微笑了笑,带点友善,带点歉意,随后拉着阎椿的手,摇一摇,甜甜喊她,这也就罢了,阎椿最后还真点头答应了。
  风不知听到她那声“好”出来,一咬牙,索性转身自己走了。
  回到宿舍,不一会儿阎椿也回来了,轻轻靠着她的背,略略弯了腰,笑吟吟地在她耳边低声道:“怎么一个人就回来了,也没说一声。”
  “没什么。”风不知压着声音,一扭身,反手推阎椿。
  阎椿眉眼弯弯看她:“生气啦?突然就不高兴了?”
  她的笑语落在耳里,字字如针,风不知恼得呼吸不稳,拿了浴巾睡衣,瞪阎椿一眼,狠声道:“我洗澡!”随后摔上卫生间的门。
  道道水柱射下来,噼里啪啦砸到地上,冷水流掉,热气腾起来,情思也被蒸到软化、膨胀,整个人像被塞进棉花里。
  她为什么生气,她有什么资格、以什么立场,来恼怒阎椿与旁人的亲近呢?
  风不知闭上眼睛,暖暖的水流打在眼皮上,打乱了呼吸,也震动了心脏,心思百转千回、兜兜转转,最终才颤抖着掀开讳莫如深的帷幕,不得不承认,我喜欢她,风不知喜欢阎椿。
  她匆匆洗完澡,躲藏着阎椿的视线,狼狈地爬上床,“唰”一声关严床帘,靠着墙,抱住自己,脸埋进臂弯里,然而她很快就后悔这个举动了,因为在封闭的空间中,心跳被放得格外大,震耳欲聋,她仰头,脑袋重重撞到墙上,眼泪随着这个动作,缩回眼眶。
  冷静,冷静……她反复警告自己,强行压下翻涌的情感,命令自己理出思绪。
  她是有一点喜欢阎椿,可是阎椿呢,阎椿是怎样想的呢?她自以为阎椿待她与别个不同,冷眼看去,阎椿对除她之外的旁人多是淡漠,可是她们曾在季梨云的幻境里相濡以沫,阎椿的这点亲密,全然可能是因此,何况,友情?爱情?阎椿对她的,是什么呢,谁能确定,阎椿就会喜欢女人呢?细细想阎椿对她所有的好,想她们之间所有的相处细节,其实全无出格之处,是她风不知胡思乱想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是她风不知心思肮脏取向不正常令人恶心。
  但是,如果,阎椿也是喜欢她的呢,她对她的好,都是因为喜欢呢?可是阎椿喜欢她什么呢,她有什么值得阎椿喜欢呢?相貌身材都普通,成绩也不出众,不会什么才艺,脾气性情更算不上好,全然是庸庸碌碌之辈。
  风不知长长呼出一口气,脑中回荡着一句话:“那又怎样呢”,短促一笑,她不是配得感低的姑娘,虽有时不敢去表现自己,好似自卑,但终究论下来,是她并不十分在意那些虚名,真正想要的东西,她会试着一争,就像风不知还叫白苗苗时,明知自己出身低贱,而浮棔和荒乔衣裳华贵气度不凡,她们云泥之别,但还是会大着胆子一求。
  可是……可是她争的后果是什么呢?杂乱的思绪将她严密缠绕,是锋利的细线,勒出道道血痕,让她几乎崩溃,风不知痛苦地捂住脸,常年被略过的自责与自厌吞没了她,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了。
  罢了吧,罢了吧……
  风不知缩进被子里,觉得浑身都生锈了、冻住了,昏昏沉沉地就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头疼鼻塞,眯着眼看了一眼时间,开口才发现嗓子刺痛,哑声对叶立风和鱼跃道:“早上的课我不去了,如果点名,别念我的名字。”叶立风是班长,鱼跃是学习委员,辅导员若是要查出勤率,左右不出她俩。说完,风不知就再次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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