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左辞纵然足不出户,但是他不必亲眼看见也总能感知到或远或近每一个生灵,从饥肠辘辘,到瑟瑟发抖,从丧失温度,到停止呼吸,
  它们正在不停的死去。
  而他对此,束手无策。
  这样的日子,过去多久了呢?
  是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无论春天拥有了多少个新生,也总是填埋不平这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冬夜,那些冻死、饿死的人或者动物之数目。
  北境正在被看不见的敌人缓缓蚕食着,而他作为这里的守护者,一点办法都没有。
  左辞对天发誓,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哪一种感觉,比明知道现状如何,却无法解决现状,更让人想死了。
  无论什么样的结界和法宝都没有作用,他和族人企图过搬迁,可是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样的强人为邻,因此也起过争战,伏兵百万撞城破关,尸骨如山血染红泥,可是他带着族人无论走到哪里,那风雪便如影随形追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变得滴水成冰江山如铁,厄运总是不依不饶,他就像活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也无法摆脱的噩梦里。
  那个时候左辞终于明白,是这个世界上所有绿色的生机都在回避着他。仅有旧土慷慨地赠予了他满地野草,原来因为贫瘠荒凉受尽他白眼和诅咒的地方,反而是唯一可供他歇马驻足的根源宝地。
  辗转百年,他和族人又乖乖的回到了这里。仿佛只有这里,永远对他敞开襟怀,慷慨接纳。
  他像被驯顺的野兽,不等主人鞭打,便自己打开了笼门,回到了为他打造的囚笼里,潜牙敛爪,安分守己地活下去。
  不是没有指天骂地的发过疯。
  也不是没曾竭嘶底里的撕着头发撞过墙。
  但是,没用的。
  北境还是那个民不聊生的北境。
  世人的温暖富足永远与他们无关。太阳对他们太吝啬,不肯常相见。风雪对他们太刻薄,没日没夜的撕扯和肆虐,像是恶霸找到了最好欺负的人,已经变得无法无天。
  再后来,他开始跋涉千万里拜问世间一切已知的圣贤,想要找到问题的答案。
  但他遭遇的一切似乎是个未解之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甚至没有同他一样的人。
  他站在人群中,如立孤寒处。
  他不明白这大好天下熙熙攘攘,遍地粥粥无能之辈都可有个安稳的乐园,为什么他和族人就不行呢?
  他看着那些与生俱来便拥有一切,又生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这世界苦乐不均,有人肆意挥霍,有人求而不得。
  他好想找个人问问,凭什么北境之人,生来不配呢!
  可是问遍天涯,并没有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好难啊,无论吃什么都如咽苦胆。
  遇见再开心的事情也不会太开心了。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不属于他,从前不屑鬼神,现在开始见庙焚香。
  虔诚叩问一百年。
  直到他听说宝林初开的消息,当这件事传到他的耳朵里时,地极内外几乎已经无人不知了。
  据说宝林胜境是七神陨落之后,唯一一位飞升仙班者苏水镜的居所。此地飘忽不定,有时像坐孤岛忽然浮于苍茫海上,有时是沙漠中可供休憩的绿洲,还有时只是愚弄求生者的海市蜃楼。有时出现在一团薄雾里,雾散既消失,还有时仅仅是江心的一片倒映,墙上的一副挂画。
  随时出现,随时消失。不可凭人愿,仅能听天意。
  但所有误打误撞进去过的人,就算不见真仙,也都能享受灵气馈赠,益寿延年。
  左辞听说,只要进去那里找到神牌,便会与世间唯一一位飞升仙班者苏水镜会面,直接与神明对话。所以天下修士趋之若鹜,都想得到神明的提携和点拨。
  当时左辞想:这世上既然无人能给我一个答案,那么神仙总是可以的吧!
  他义无反顾的辞别故人,照着传说中的方向找去,渡恨海,跨长渊,斩妖除魔,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宝林胜境,很多人来来走走,有的因为持久找不到,开始怀疑宝林胜境本就是个虚幻的传说,是疯子编出来,傻子才会信的东西,带着一腔怒火愤恨远去。
  还有的说他始终相信世上一定有宝林胜境,但是我太想家了。我觉得宝林胜境再好,也未必有我家里好,于是跟余下的人说一声‘加油,希望你们可以找到。’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可是他不能放弃,因为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哪怕……走着走着,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人结伴,没有动物同行,甚至……都没有树木和荒草。
  这是哪里?怎么毫无生命的迹象?左辞踩在上面,甚至分不清上下左右,他试着行走,果然能以倒立的姿势踩在头顶的位置,无需抓牢,也根本不会掉下来,他就这样横着走、竖着走、正着走、倒着走的,走了很久很久,觉得自己应该是走错了,但是又固执得绝不肯回头。
  路像诅咒一样没有尽头。
  第76章 天要绝我
  直到他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 他,倒下了。闭眼之前,他想, 死去就是尽头吗?
  再醒来时,只看见无数的仙女仙官都在朝他行礼,嘴里喊着恭迎乾阳上神。
  左辞微微蹙眉:“这是哪里?什么乾阳上神?”便有人痴痴笑他, “乾阳上神就是你啊, 你转世之后什么都忘了。”左辞懵懵懂懂地坐下, 以为自己要么身在梦中, 要么身处死后的世界。
  一个仙娥道:“主上请喝茶吧,喝完之后便能在这无边之境里再坚持过去了,否则只怕肉体凡胎的, 会饿死在里面。”
  左辞这才想起自己睡前的处境, 便问:“我好像被关在一个地方了,怎么找都找不出去。”
  仙娥掐指一算,告诉他道:“不停不歇,再走七年零九个月, 你就可以出去了。”
  左辞吓了一跳:“当真?莫要乱开玩笑。”
  仙娥道:“我哪敢欺骗主上呢?主上所受的艰辛,皆是为了我们。”
  左辞更加不解:“你们到底是谁呀?我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仙娥道:“我叫春璃, 从你是乾阳上神起, 我就一直服侍你了, 当初你飞升的时候, 你家院里常蒙你投喂的一窝狐狸也跟着沾了你的光, 皆可化做人形替你行走和使用。咱们在天界曾经风头无两,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 七神相继陨落时, 天地分崩, 我便在那个时候死去了。不过我的后代族人都还活在您的照料之下,如今您有危难,我怎能不凝魂见您一面呢?日后你遇见一只会化人身的小狐狸,便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左辞越听越糊涂:“乾阳上神的传记我看过,他的确可以御兽,我也可以,但我自己多大本事自己心里有数,你说我是神明转世,我万万不能相信。”神明最起码可以呼风唤雨的吧?怎么这风雨非但不听他的指挥,反而还围绕着他成日跟他过不去呢?这实在说不过去。
  仙娥幽幽叹了口气:“这永冻之咒,全是因为上神你受到了天地的诅咒,才惨遭此下场,这是教训,是为了让你悔过自新。”
  左辞一听,立即表态:“只要能解开此咒,让我干什么都行!更别说悔过自新了,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快说与我听。”
  仙娥眉心幽怨道:“长乐补天力竭之后,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地面逐渐混乱失序,人类饱受妖兽亡灵的威胁,你经常挺身而出,主持正义,守护一方,声名逐渐远播很受信服,有了威望,甚至还有了香火,但谁也没有想到,某天长乐上神竟会突然点你飞升天界,赐给你神明才有的法力和权柄,一时之间,你是被全地之上万众瞩目的荣耀归属,你是破天荒第一个飞升为神的凡人,你可知道这在当时意味着什么?”
  左辞怔怔地听着,不自觉便脱口道:“我是这样成为神明的?”
  “是的,你不仅成为了神明,还是最风光无限的神明,甚至一时之间,你的神庙遍地开花,香火更盛,世人都说,求你比求长乐还要有用,但在你之后,好多人都想成为神明,他们使尽了花招,或者向你取经,或者另辟蹊径,而长乐,又是一位心软的神。”
  “心软的神?”
  “她是一位,可以轻易就被打动的神,她陆陆续续,又点了六位神明,分别给了他们不同程度的力量。”
  “这就是七神的由来?”
  “是的。”
  “然后就发生了大荒经上的,七神之乱?”左辞失声。
  “没错,谁也不清楚为何神明之间非要分出个高低次序来,慢慢的互相动起了刀兵,从神明到百姓,没有一处不在打仗,你是第一个飞升的神首,长乐赐给你的力量也是最为强悍,单打独斗你不输任何人,可他们一旦联手你又不敌,战争便这样焦灼无解,打得日月无辉,天塌地陷。”
  “那长乐上神何在?她为何不出来管管?”左辞急道。
  春篱一怔,蹙眉幽怨:“这句话,前世你便已经亲自飞上仙京,质问过长乐上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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