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段清州“嗯——”地拖长了鼻音,笑道:“大舅哥。”
  第69章 临别
  十月初, 夏末的余威还在。
  满树的蝉借着热劲,齐齐聒噪,恨不能把夏日留在这喧天的虫鸣里。
  严晚萤坐在树荫下乘凉, 吃一口清凉的冰渣牛乳糕,再喝一口甜甜的蜂蜜橘柚水,十分惬意。
  这两样是今年夏天朱雀楼最畅销的小食, 由于卖得太火, 连带着冰价和蜂蜜价都涨了一倍。
  她捧着蓝皮的话本, 津津有味地读着。正看到男女主相遇的情节, 忽然周遭带起一阵微风,清凉地卷起发丝。
  儒雅的香味氤氲而来,有些浓墨的味道, 却不刺鼻。
  一个温柔如云朵的声音, 浅浅道:“子戚见过公主。”
  严晚萤抬头,瞳仁中倒映进那个彬彬有礼的男子,端正得像一方砚,清冽得似一捧水。
  她笑着起身:“曹公子快免礼。”
  曹子戚怔了一刻, 苦笑:“公主还是不肯改口。明明先前与我说过,叫不惯的话, 可以叫名字。”
  她嘴角的笑僵了。
  对这个话题还真是执着。其实可以的话, 她特别想叫你一声“曹主编”, 十分朗朗上口。
  “明日的报纸怎么样了, 新闻都采编好了么?”她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嗯, 公主要看看样稿么?”
  “额, 不了, 曹公子你审过了就好。”
  曹子戚往前迈了半步, 整个人没进树荫里, 也缩近了与她的距离。
  他微笑着行了一礼:“公主,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啊……”严晚萤懵了片刻,才恍然大悟道,“你兄长的案子有进展了么?”
  “嗯。托公主的福,找到了西南军中私藏的账本。还有谋害账房先生、分销商人以及巨额军饷的去向……陛下已经御批了,重审此案。”
  线索有够多的啊。
  别说翻案,直接揪出幕后主使都绰绰有余了,大理寺想必已经忙到跳脚了吧。
  曹子戚在她这儿当的是主编,怎么感觉有点屈才了呢。嗯,应该给他开个侦探事务所才对!
  不对,他马上就要昭雪平反了,应该回去继续做他的小侯爷。说不定父皇为了抚慰他们一家,还会封个实职官给他做做。
  “恭喜你了,曹公子,守得云开见月明。嗯嗯,往后兴许该叫你浏阳侯。”
  曹子戚抬眼,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心底翻腾起莫名的情愫。他薄唇一抖,冲口道:“公主能叫我子戚么?”
  “嗯……”她迟疑地点点头。
  若还不答应他,往后可能还要纠结八百回,跟讨债那般见她一次说一次。
  ******
  白墙黛瓦,隔断了庭院中的苍竹翠树,只有从那扇江南林园风的月洞门,才可窥见一二。
  段清州背靠着雪白的墙,眸光暗淡,将身影死死藏住。
  悦书蹲在地上小声埋怨他:“这里又不是玉漱苑,驸马有什么好藏的。不对,即便是玉漱苑也不用藏。”
  话刚说完就吃了段清州一记眼刀,以及一声狠厉的“嘘”。
  悦书无奈地翻了白眼。
  他家主子真是越来越怪了。前天回来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白纸和没蘸墨的毛笔,不时傻笑。
  给他倒茶也不喝,跟那只门口晒太阳的猫儿似的,一发呆就一整下午。然后发呆到黄昏,寻个由头到玉漱苑蹭饭。
  如今,本来是寻了同样的由头,欲找公主闲聊。谁知他撞见曹子戚,却突然跟个小贼一样,缩手缩脚地躲在这里,听那院里的墙角。
  何苦来哉。
  月洞门的里面,像一幅水墨画,映着曹子戚和公主并立着说话的身影。
  “公主,往后报馆若是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曹子戚眼神缱绻,轻柔地放在她身上,“……旁的事,也可以来找我。”
  严晚萤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答应着“好”,低头将手里的话本卷成一个直筒。
  空气中有种闷热,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曹子戚缓缓靠近一步、又一步,目光却是忐忑的。现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
  他突然伸出手,指尖碰上她细软的鬓发:“有桂花落在公主头上了。”
  严晚萤只觉得整个人僵了一瞬,本想推开他的手,却因为双手都握着捏成直筒的话本,错失良机。
  如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呆愣如鹅,等他快些摘掉发上的桂花。
  然而他动作异常地慢,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弄掉落花,恍惚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发丝上微微攒动,像是在为她整理鬓发。
  月洞门外。
  贴墙站着的段清州突然侧过身,眸光中有寒芒的漩涡,冷冷地,深不见底,像极了幽冥的鬼焰。
  悦书禁不住背脊发冷,出声唤:“驸马。”
  “……”
  得不到回应的悦书,不由得往前行了一步。
  只见段清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掐断了自己腕上的檀木珠串,往手心里攥了几颗珠子,捏得“格格”直响。
  月洞门里。
  蝉鸣和蛙声交替而起,吱吱吱,呱呱呱,像是某种和谐的奏鸣。
  严晚萤觉得自己的思绪在这些声响中钝起来,绞成了一堆乱麻。
  “公主,”曹子戚的喉结轻微滚动,像是做好了什么决意,突然出声,“今后若再择驸马,你……你能选子戚吗?”
  “啊?”严晚萤整个人都迷惑了。
  再择驸马……这说的是啥?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焦灼地开口,“子戚想知道,在公主心中,子戚是否尚占有微末之席?”
  严晚萤算是明白了一点,盯着他认真道:“往事已成追忆。若要问情意,我和子戚已经在那时候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不是……”他不安起来,更加语无伦次了,“那时我是猪油蒙了心,沙子糊了眼……我伤了公主,公主却不计前嫌地帮我……”
  严晚萤摇头:“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本来救他就只是为了道义,没做他想。
  “公主,”他却仿佛没有听进去,情绪动荡起来,“我、我每日每日都在懊悔,每日每日都在不甘……我好羡慕清州,又好妒忌他……”
  严晚萤微微敛眸,试图稳住他:“曹子戚,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这家伙的手已经顺势扶到她肩上去了。
  他眼神飘忽,兀自道:“直到上个月,我看到了公主同清州签下的‘和离书’。我便知道了,我兴许还有机会……”
  这出算什么,临行前的表白?
  不行,他太激动了,根本无法好好沟通,说再多话也进不去耳朵。
  严晚萤干脆扔掉了话本,想立马推他的手逃开,谁知道忽然从左边飞来一小块只能看到剪影的东西,“嗖”地一声,打到曹子戚的手背上。
  曹子戚吃痛地轻哼,触电般地收回了搭在她左肩上的手。
  他白净如玉的手背上,飞速冒起绯红的凹印,看起来怪疼的。
  又是“嗖嗖嗖”几声,从左方的月洞门外响起。严晚萤这下看清了,是几块圆滑的木珠子,砸起人来却尖利得很。
  所有珠子都落在曹子戚的面门上,砸得他皱眉。
  这随后的几颗力道倒是小了,不像最初那颗,称它一声“暗器”都不为过。
  “罪魁祸首”段清州大摇大摆地从月洞门转出来,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半条檀木珠串。
  他望着曹子戚的眸光闪动着冷意,敷衍地道了一句:“抱歉,我原是想打那树上的鸟儿。却不想我眼神不太好,手也不准。”
  曹子戚只是揉着手背,没回应他。
  段清州也不客气,直接把发愣的严晚萤拉到身边,单手环住她的腰,恨不能将这手臂变了锁链,将她牢牢地锁在身前。
  他装傻的功夫一流,诘问:“不过我倒是听了一耳朵。子戚你在说什么‘机会’?”
  曹子戚抿了抿唇:“你知道的。何故来问我。”
  “子戚,我这个人就是小气得很、歹毒得很,”段清州咬着字,冷冷道,“别人觊觎我的东西,我要挖他眼睛;别人偷碰我的东西,我要砍他的手;别人想抢我的东西,我要他全家都陪葬!”
  这话听得严晚萤打寒噤,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狠话放的,果真没有一点男主该有的正能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曹子戚本来对原主避之尤如蛇蝎,宁愿死都不做驸马。如今居然对她起了心思,还想着做她的“接盘侠”。
  额不对,不能这样骂自己。应该说,他是独具慧眼的“捡漏王”!
  她正在心中暗夸曹子戚有眼光、有品味,不料段清州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一双乌玉般沉黑的瞳仁,狠狠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一个洞。
  严晚萤心虚地低下头。段清州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像螃蟹的钳子,紧紧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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