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她是好人吗?
她不是。
她对这些孩子好,也只是为了能让自己饱受煎熬的内心稍稍舒坦一些…
然而就在这会儿,身侧却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她是。”
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的阿礁,这会儿开了口。
阮明姿只觉得脸上一热,她心里默念,这也是为了取信这些孩子,并非她没脸没皮。
她壮士扼腕般点了点头:“对,我是。”
她这边说,小十便信了,眉宇之间尽是一派天真,甚至想去牵她的手:“婶婶,我信你是好人。”
然而小十的手伸出来,快要碰到阮明姿的手时,她又有些瑟缩了。
她的手上满是冻疮,有的地方翻出了红嫩的肉,有的地方甚至还流着黄色的浓水。
她怕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是慈祥的婶婶嫌弃她。
然而,阮明姿却轻柔的将她的小手腕拉住。
她也怕触碰到小十手上的冻伤,心疼又小心的拉住了小十那纤细的只剩下骨头的手腕。
小十猛的看向阮明姿,嘴唇嚅嚅了下,眼里却隐隐有泪。
除了绮宁,她有多久没被旁人这般小心翼翼的珍重过了?
小十猛的吸了口鼻涕,含糊不清道:“…婶婶,走,我们进屋子。”
第318章 量尺寸
破旧的屋子里,那一排修好的大通铺上,或躺或坐了不少衣衫褴褛的孩子。
还有些孩子挤在一处,缩在角落里,好奇的看着绣娘给前头那些大点的孩子量着尺寸。
量尺寸的绣娘一开始浑身都有些僵硬,可量着量着,她心情越发百味陈杂。
看着孩子们大冬天裸露在外头生着冻疮的皮肤,怯生生的懵懂双眼,她脑子里根本想不到“不祥之人”那四个她曾脱口而出的字。
稍大些的孩子规规矩矩的任由绣娘量完身体,就到一旁撒起欢来,他们难以相信的拉着小十,一遍又一遍的问她:“…我们真的要有新衣裳了?”
“我们以后就不会再挨冻了?”
小十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回:“对,没错!”
她每回答一次,孩子们就忍不住小小的欢呼一下。
屋子里热闹极了,就连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也满是快活温馨的气息。
眼下这屋子里大大小小的,最大的看着也就才十一二岁的模样,最小的甚至还有在襁褓中的,都是由那些稍大些的孩子帮忙照看着。
还有些流着鼻涕满屋疯跑的小萝卜头,看着年纪也不大。
都是纯真可爱的孩子,哪里有外人传的那么邪乎?
绣娘那颗曾经恐惧于“不祥之子”的心,就这么一点一点的软了下来。
绣娘亲眼见着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碗奶,一勺一勺的喂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生得极好,也不爱哭,安安静静的乖巧极了。
绣娘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小十眨了眨眼,主动开口,给绣娘介绍道:“她叫姗姗,上个月才来我们这的。”她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羊奶是绮宁费了好些功夫搞来的。闻着好香啊,一定好吃的紧。”
抱着姗姗喂奶的那个稍大些的女孩子就哄她:“…等以后我们有钱了,也让你天天喝羊奶,一天喝三碗,够吗?”
小十有些不大好意思,扭捏的伸出一根冻得发红的手指,天真道:“我,我到时候喝一口尝尝就好,妹妹们还小呢,给她们喝。”
屋子里的孩子都叽叽喳喳的笑了起来,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这个说她也要喝一口,那个说他要大口吃肉,另个又说他想要一个能吹出最好听音乐的笛子。
满是最天真最朴实,但对他们来说——最宝贵的愿望。
在这种欢快却又让人隐隐心酸的氛围里,阮明姿眉眼柔和,垂眸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小婴儿,低声问小十:“她叫姗姗?没有按照你们这的名字叫法来吗?”
小十显然很喜欢亲近阮明姿,阮明姿一问,她就压低了声音,同阮明姿解释道:“…不是,我们这的小孩有些是有自己名字的,像绮宁。还有像是姗姗,她被捡到的时候,襁褓里有张纸,所以就接着叫姗姗了;还有一些,是被遗弃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不知道自己名字,像小二十九她们,就用了他们来我们这的时间顺着序叫…还有一些,像是我跟小八…”
她顿了顿,裂开嘴笑了笑。
大概是还在换牙,小十嘴里缺了颗牙,黑洞洞的,说出的话有点点漏风,“…我们都是没了家的苦孩子,不愿意再用自己先前的名字了,还不如跟兄弟姐妹们用一起用数字,还好听呢。”
她点了点自己,眼眸之中满是天真,“婶婶,小十是不是很好听?”
阮明姿眼眸中一片柔软,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很好听。”
小十便高高兴兴的笑了起来。
绣娘是熟手,量的很快,饶是如此,因着屋子里一共有三十四个孩子,也用将近半个时辰才量完。
“还有旁的孩子吗?”绣娘声音轻了些。
话里面一丝一毫的抗拒都没了。
阮明姿点了点头:“还有另外四个孩子不在这儿。”她在屋子里环视一下,点出几个孩子来,“按照他们几个的身量,再加四身…还有就是再做几件不大不小的棉衣,备用。”
绣娘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要多出几件来备用。
只是在心里感慨,这个看上去朴实的乡下妇人,竟然这般好心…
阮明姿跟绣娘出了屋子,小十亦步亦趋的跟了出来,有些依依不舍的看向阮明姿:“…婶婶,你要走了吗?”
阮明姿眼神落在小十那有些乱糟糟的羊角辫上,顿了顿,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她随身带着的桃木梳,跟小十招了招手:“来,我帮你梳下头。”
小十眼睛先是一亮,却又想到什么,用满是冻疮的小手捂住脑袋,往后退了一步,臊的满脸通红,讷讷道:“不,不用了…我,我有些日子没洗头了。”
她又生怕阮明姿误会,连连小声的补充了一句,“冬天太冷了,柴火又贵…不是我不爱干净。”
阮明姿温柔却坚定的上前,轻轻的拂开小十的手,“我轻轻的,咱们正好说会话。”
她朝小十轻轻的笑了笑,明明是朴实无华的面庞,落在小十眼里却像是发着光。
小十痴痴的看着阮明姿。
她从一出生就没了亲娘,后来她爹给她找了个后娘,后娘叫她贱妮。
她打小就不喜欢这个名字。
可为了她的爹爹,她愿意当这个贱妮。
再后来,她爹跟后娘在逃灾路上为了能拖延山贼追上来的时间,把小小的她丢到山贼堆里时,她就决定了,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当贱妮了。
儿时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小十旁的也记不太清了,就只记得绮宁当时把她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问她叫什么,她摇了摇头,绮宁说以后你就叫小十吧。
从那以后,她就是小院的小十了。
她很知足,但若说有什么最遗憾的,那就是她想见一眼娘亲。
眼下这个婶婶,会温柔的对她笑,会把她纠缠在一起打了结的头发轻轻的梳开,就好像…她曾经在夜里想过千百次的娘亲的模样。
阮明姿手上轻轻柔柔的帮小十梳着头发,声音虽说沙哑,却也很是轻柔,像急了母亲:“小十,你们这还缺些什么?”
第319章 又是程家
小十从回忆里醒过神来,腼腆的笑了笑:“…婶婶让人给做了新衣裳,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够了够了,平时绮宁也会挣银子回来,他会给我们买菜买米。”
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绮宁太不容易了。”
阮明姿抿了抿唇,想起那个被鞭打的浑身是血的身影,没有说话。
半晌,她把小十的两个羊角辫扎好,轻声道:“好了。”
小十左右晃了晃,虽说看不到,但也觉得自己这会儿定然漂亮的很。她高兴极了,儒慕的看向阮明姿,笑的甜甜的:“谢谢婶婶。”
阮明姿摆了摆手:“那我走了。”
小十顿时有些难舍难分的,小脸虽说有些蹭脏了,但那双眼睛明亮的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星星这会儿不错眼的看着阮明姿,生怕一眨眼阮明姿就会消失不见,小心翼翼的问:“…婶婶还会再来吗?”
阮明姿心像是被人扎了一道,她点了点头,郑重的应了下来,“会的。”
绣娘在一旁静静的等着阮明姿给小十扎好了辫子,没有开口催促。
直到她跟阮明姿出了院子,走了好一段路,久到已经拐过了那个弯,也再看不到门后依依不舍送别的小十,她这才像是松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很。
“…您真是个好人。”绣娘满是复杂意味的开了口。
阮明姿没有说话,只笑了笑。
大家对好人的定义不同罢了。
绣娘像是从那个情绪里缓过来似的,她想到了什么,同阮明姿开了口:“…棉衣的下摆到时候都留出些余裕来,都是孩子,长得快,到时候他们把锁的边放下来,还能再穿些时候。”她看了下阮明姿,“就是这样得多费些布料,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