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至于另外一本,是他们交了一份束脩,应得的,自不必再计较。如此也算两清。”
见她说的有理有据,处理得既不苛刻,也不显软弱,里正欣慰地点点头,派自己儿子跟顾老三一家回去拿书。
“其他要束脩的人家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继续开学堂。”
张梓若扬声道:“其他诸位交了束脩的父老乡亲们,还请听我一言。
亡夫虽然不在了,但我继承了他的衣钵与遗志,将于三日后重开学堂!”
“什么?你教书?!”
“这不胡闹吗?”
“一个娘儿们也能教学?那我这开过蒙,识几个字儿的岂不能做夫子了?”
“我看不靠谱,秀才读了多久书,她才多久?”
……
张梓若的话音刚落,便如水进油锅,引得村民们议论纷纷。
连刚挤到外围的顾老三一家也不急着走了。
李大娘扒着前面的邻里,从人群缝隙里扯着嗓子喊:
“看见了没?我就说她想要昧下大家的束脩,不给退!这不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前面的人被她吵得心烦,屁股一扛,三两下把她挤了出去。
最中间的里正和族老们神色严肃,问张梓若。
“顾家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张梓若从容不迫:“我知道。我知道大家对我教学心有疑问。
不如这样,明日午时,我在村西头——就在这学堂前面,上一场公开课。所有人都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来听。
若听了一节课后,觉得我讲的不好,束脩我原样奉还!绝不拖延!
若是觉得可以,咱们就在三日后,正式开学!
全村不拘男女老少皆可来,我请大家来听课评判!”
第12章 公开课,人都来了
都可以来听课?
他们还可以评判好坏?
这下子大家伙儿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了。
村民们顶多送孩子们上学,或劳作下田时经过私塾,听过孩子们齐声念书。
听不懂念的是个什么意思,就觉得脆生生挺好听。
乍一听张梓若说可以全家老少都能来听,便热热闹闹地问起来。
“我们不交钱也能领着娃娃来听课?”
“是教那劳什子知乎者也,还是啥?”
……
“我们大字不识一个,莫非来了,你也能给讲个明白?”
张梓若笑道:“能!怎么不能?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就是要把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给教明白了!”
“对对,都能带着娃娃来!
公开课,啥也不要!
领着人来就行了……不酸,不难,保证你们听得懂。”
张梓若笑盈盈地解答大家的问题。
留意到里正和族老们面有忧色,或蹙眉不愉,小声嘀咕“不成样子”,她上前争取道:
“诸位都是长辈,见多识广,也都知道咱们乡野孩子想要读书有多难。
一是好老师难寻,二是读书耗费巨大。
亡夫自小受你们教导,知恩图报。
心知孩子们读书不易,才要开私塾,降束脩,好叫孩子们能读起书。”
听她提起顾秀才,里正等人的脸色好看不少。
连最不赞同女子教书的族老也温和地直点头,只是面带遗憾。
张梓若趁热打铁:
“亡夫虽然去了,我却不能让他一腔心血白费,不能让孩子又回到无书可读的境地。”
“我在家时,读过一些书。
嫁给亡夫后,又跟着他不断学习,同他外出时,曾一同拜访过有识之士。
学问不断精进。
亡夫既夸过我在此道有悟性,又教过我,我就绝不能浪费他一番心意。
我愿将所学倾囊相授,教给咱们村的孩子们。
若他们能读书识字,也能有个好的谋生;若能改换门楣,光宗耀祖,那更是咱们村的大喜事!
还请诸位长辈给我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也给孩子们一个选择的机会!”
里正捻着修剪整齐的胡子,微微颔首。
“那便明日先看一看吧!”
族老们听了她一番话,略加思索,再无人反对。
若村里能再有个“顾秀才”,也是好事。
虽说出格了些,可比起村里所得的实惠,就不算什么了。
里正问交了束脩的几户人家:“你们怎么看?”
丁招娣几家本来都不打算要束脩了。
正寻摸着到哪里去找教得好又实惠的私塾。
听闻张梓若要讲课,虽不信任,但也没什么意见。
“明天看看吧,要是教得可以,在村里读书自然好。”
被李大娘撺掇来的几户踟蹰一番后,含糊道:“我们也先看看。”
里正瞅向未发言的顾老八一家,“八旦,你是个什么意思?”
顾八旦搓着双手,塌着腰,拘谨地朝张梓若笑笑。
嘴唇蠕动,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春寒料峭,他们一家人衣衫单薄,唯有老人和孩子穿的稍微厚点。
张梓若心下明了。
定是顾八爷一家生活贫苦,供不起孩子了,需要拿回束脩,维持生活。
又因为昔日顾秀才的帮扶,和今日的局面,不好开口。
她有心让顾八爷家的孩子免费上学,又怕其他交了束脩的人不愿意,都沾亲带故,乡里乡亲的。
免了这个,不免那个,实在说不过去。
只好硬起心肠问道:“八爷爷,可是要取束脩?”
“不取!”
顾八旦红着眼眶,语气坚定。
“我们不是来要束脩的!娃娃要读书才有出路!”
周围的村民小声嘀咕,“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娃娃还读什么书?这不是想不开吗?”
“秀才家的愿意退,直接把粮拿回去也有的吃用。
供个娃娃读书有什么用?
这一年两年的,也看不到个头儿。
顾老八真是老糊涂了!”
“你们懂什么?
人顾老八看得远着呢!
他们家亲戚,就大桑村那个!
家里的小孩儿因为识字,又长得好,去村里地主家当了小厮,专门陪地主家的大儿子读书呢!”
“听说地主家还有个小儿子,小儿子到年龄也要招陪读小厮呢!”
“到时候,”他指指偎依在顾老八身边的小孩,“小虎子不刚好能去试试吗?”
“虎子像他爹,长得浓眉大眼的,再识几个字儿,又有他亲戚家的孩子在里面说好话,能没个好出路?”
“嗨呀,还有这么个缘由呢!怪不得顾老八穷哈哈的,也要让虎子读书!”
顾老八并未细说让虎子读书的缘由,只期期艾艾地询问张梓若:
“我寻思着……能不能、我们把你家这一年地里的活都给包了,赊、赊欠点儿粮食?我、我打欠条!按手印!”
他眼巴巴的望着张梓若。
他的家人们也都目含希冀又忐忑地望着张梓若。
张梓若温和地笑道:“八爷爷说哪里话?都是一家子打什么欠条?”
顾八爷一家有骨气,要用劳动换粮食。
她也不强做好人,非要免费给人家粮,倒成了施舍与辱没。
她只说道:“家里的地,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就劳烦您和几位叔伯婶娘多加看顾了。”
顾八旦脸上皱纹舒展,痛快的笑道:“好!好!”
张梓若让虎子娘跟她到家里去取粮食。
顾八旦执意邀请里正做见证,打欠条。
里正站起身,朝众人挥挥手,“行了!都别看了,回去吃饭吧!”
人群陆续陆续散去。
但也有人端了碗出来,依旧聚在附近梧桐树下,边吃,边张望着说话。
“八伯糊涂啊!
秀才媳妇还不知道会不会教书呢!
八伯就先放话不要束脩,这不是绝了自家的后路吗?”
“就是!200文好大一笔钱呢!
都能买一石的粮食了!
有那钱,去找个正经的夫子不好吗?”
“呸!”
坐在石头上的李大娘吐出野菜根,筷子一杵。
“他顾老八倒是想!他有那钱吗!”
“就他家——”她撇撇嘴角,“也只能去顾寡妇那儿,乌龟找王八!”
“顾寡妇懂个屁的教书!
还不收我孙子,我们还不稀罕在她那里听呢!
听她王八念经,再好的苗子都给教坏了!
灾星一个,带衰一片!
顾老八家的虎子还想去地主老爷家当小厮?
哼!我等着他们一家哭天抹泪地喝西北风!”
旁边的几个妇人抱着碗,互相挤眉弄眼,揶揄道:
“不管秀才家的教得是好是坏,好歹虎子有人教。
你孙子是再找不着这么便宜实惠的私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