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男子望向落地窗外,声音低沉地说:“失去亲人有多么痛苦。”
江素又想起了那天,自己逃回住院部时,看到的是母亲的尸体以及父亲的痛哭。
距离那天应该有……快一个月?
可却恍如隔世,又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伴随着魔法资质普查,乐城市政府统计过数据,大约有130万居民在这场天灾里丧生。
这是多么恐怖的数字,又关系着多少家庭?可奇怪的是,如今的乐城就像是忘了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沉浸在所谓魔法的谎言中。
甚至很多人的尸体都没有得到处理,就被暴风雪掩埋在了积雪之下,人们看不到,就当做那些伤痛不存在吗?
不再质问真相,不再寻找罪魁祸首,才这么点工夫,曾经点燃那间门诊大厅的愤怒就像消失了一样,变成盲目的存活。
“他们才是该死去的人。”江素如此说。
她的眼里,有着仇恨的火焰。
“是的,无知也是一种罪。”男子说着,拍了拍江素微微颤抖的肩,“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这或许会让我们有些痛苦,但是,唯有这样,才能实现正义,告慰那些无辜的亡灵。”
“谢谢您的安慰,使者大人。”江素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道,“我去确认下今晚的'仪式'安排了。”
“去吧。”
江素离开了这间明明没有生火,却一点也不冷的房间,感受重新侵袭而来的寒冷,顺着消防通道的楼梯往下走。
这里不是一个好的据点,虽然大家尽可能进行了改造,但和政府的庇护所相比还是简陋了一些。
电梯停止了工作,每次上来觐见那位使者,都需要徒步走上许久的楼梯,在极寒天气下,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可是这种苦能让心灵变得平静。
江素觉得这个世界太奇妙了,天上怎么就会出现生锈的太阳,东洲怎么就会被不科学的极寒笼罩,而她怎么会想到,当初看到的那个因为求救无门,在医院跪了许久的男子,再见面时,会成为“使者”呢?
江素每一天都沉浸在荒诞的感觉里。
唯有跟随着使者去帮助和他们一样痛苦的人时,才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
到了底层的活动大厅,江素又重新被暖意包围。
这里点燃着好几个火炉,燃烧的正是被称为“魔法炭”的东西。
虽然魔法学园……让人不喜,但不得不承认,有些魔法物品确实很有用。
“江女士,使者大人怎么说?”她一出现,大厅里的众人就围了上来。
“最近大家都小心些,减少活动。”
“为什么啊?我们不该让更多人知道真相吗?”有人不解地询问,“那个'魔法化改造'的纪录片,真是让人作呕,无知的人躺在别人的尸骨上,自顾自过起幸福的生活,真是太可恨了。”
“是的,他们竟然还笑得出来,死了这么多人啊,怎么可以笑?”
“呵呵,死的不是他们的亲人吧,自私自利的家伙。”
……
很多人都在喋喋不休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江素非常理解,天知道他们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在政府人员给他们播放纪录片时,不痛骂出声。
那些人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们,似乎希望他们能跟着一起欢呼。
太好笑了,无知就可以这样吗?
死的就该是那些人的亲属,这样他们才知道痛。
可不能那样做,还不到时候,他们的力量如此渺小,无法推翻真正的黑暗。
所以,假装顺从,忍耐下去。
“仪式用的东西,都给出去了吗?”江素问。
“都发完了,应该大约能有100多人参加今晚的仪式。”有人回答。
“辛苦了,那我们一起再祈祷会儿吧。”
于是,众人跟随着她,戴上黑色的兜帽,来到外面,望向天上那轮诡异的太阳。
带来绝望的锈日,同时,也是带来救赎的锈日。
伟大的主宰,请您保佑渺小的我们,一切顺利吧!
第86章
“还是修不好吗?”
贺安家摇摇头, 低声道:“铅酸蓄电池出现结晶现象,无法正常供电,光缆外皮多处脆化,部分连接器接口也接触不良, 还有晶体振荡器频率漂移……”
“行行行, 听不懂, 回去吧。”
于是贺安家收拾好工具包,重新上了庇护所的车, 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中艰难返回。
车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熟悉的城市安静的像是坟场。
“咦,等一下,前面那个是不是那什么枯萎树?”
有人忽然指着前方激动道。
“嗤,什么枯萎树,就算有那玩意儿,也不在我们黎城。”开车的人嘴上这样说着,还是绕过去看了一眼。
果然, 只是普通的、被暴风雪压倒的树而已。
“啊, 真看错了啊。我还以为……”说到这里, 那人也说不下去了。
黎城是东洲千千万万个普通小城市之一,因为受灾,正面临着什么都缺的生存难题。
暴风雪将城市掩埋后,更是连外出砍树都变成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庇护所的暖炉已经开始减少了,就为了节约燃料。
总觉得要不了多久,还会有人死去。
——不,其实已经有人在死去了,偶尔庇护所那不够温暖的角落,会出现睡着后再也醒不来的人。
这些人会被悄悄清理,所有人当做无事发生,继续一天的忙碌工作。
任务很繁重,大部分人得在积雪中寻找燃料、各种物资,还有人参与种植,在一天里阳光最强的时候将盆里的蔬菜搬过去晒晒,然后又搬回“暖房”。
其他还有各种杂事,比如这支小队,在全城寻找还能使用的通讯基站,可惜不是这里坏了,就是那里坏了,拆来拆去也找不到多少能用的零部件。
这里就像一座倒霉的,被遗弃的城市,连传闻中魔法学园的奇迹,都照不到这里。
但还是会有人祈求。
换上了雪地轮胎的这辆车,在行驶过某些路段时,会看到路边有人朝着锈日跪拜。
“这样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有人嘀咕了一句。
“别靠近他们,小心惹上麻烦。”另外一人沉声道,“只要他们安安分分的,就当他们不存在吧。”
那些人是……疯子。
某种意义上的。
很多都是因为在这场末世里,死去了亲人及精神寄托,像行尸走肉一样飘荡在城市里的亡魂。
因为觉得无可失去了,所以变得难以沟通,和在积极求生的人比较,越来越像两个群体。
他们沉浸在痛苦中,不愿意走出来。
至少,在他们这些求生者眼中,是这样的。
车回到了庇护所。
作为技术专家的贺安家,领到了半块方便面的面饼,和一小瓶还未结冰的水,就被打发走了。
而这和其他人相比,已经是很好的待遇了。
他回到自己相对靠近暖炉的“家”,缓慢地用有些不太顶用的牙齿,把自己的晚餐……或者说,每天唯一的一餐吃掉。
贺安家今年62岁,在退休老人里,身体算得上难得健朗,甚至可以跟着年轻人一起去“出任务”。
可这又如何呢?
贺安家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重要的人,都离他而去了。
他摩挲着工具箱里唯一的照片,照片上,他,他的妻子,还有儿子、儿媳、小孙子正在一起包饺子,笑得格外灿烂。
谁都看得出那是幸福的一家人。
可那场冰雹……留给他的,只有再也不会笑,不会称赞他“老头子/爸爸/爷爷捏的饺子真好看”的尸体。
六十多岁了,为什么只有他还活着?
他多希望那天他也和他们一起出门,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可以一起手牵着手。
但是,贺安家也无法简单地,就这样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是这个庇护所,唯一懂通讯知识的,在这种各顾各,幸存者们围绕着自己庇护所求生的情况下,他还有需要承担的责任。
再等等吧,至少在确认像他这样的专家无用了后,再去见他们。
贺安家整理好床铺后,躺了下来。
他将一个小小的香囊,放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里面应该是装的檀香,木质的香气会让人心情平静,忘记那些多余的烦恼。
这是那群被认为是“疯子”的人给他的。
“做个好梦吧。”对方如此说。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痛苦,所以,其余的话也不必多说。
他们和外界传闻的并不同,至少贺安家是如此认为的。
*
这天晚上,贺安家发现,自己真的做梦了。
很奇怪的梦,他站在一道长长的走廊上,走廊两侧写满了看不懂的符文,而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