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张天笑低头坐在旁边的长椅翻开历史书,脑海里的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听李运说,我是同性恋。”
“啊,”张天笑抬头瞪大眼睛看着我,似乎觉得太夸张往后缩缩脖子,“嗯,是。”
“他周三突然拦住我,叽哩哇啦讲了一堆屁话,说什么你强迫别人还喜欢女生,说曹希文可能对你抱有这样的想法。”
我的手指捻住床单,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去。
“然后我说你是乡巴佬吗?她喜欢哪个性别都很正常,没见过啊!而且她的眼光肯定看不上我,让他别瞎操心。”张天笑声音变大,似乎真的在给我模仿那天的场景。
说完她又弯下腰,小心翼翼看着我:“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没关系,我帮你保密。”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谢谢你。这些事情……有机会吧,有机会我再跟你们好好说。”我的嘴角终于松动,轻轻一颤,“你带了手机吗,我要看前几天的校园论坛。”
张天笑从兜里掏出来交到我手上:“前几天校园论坛的确又炸锅,可是当时我们在政治小测,考完已经被删了。我听人那条帖子应该上法制节目而不是校园墙。”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之前偷听我妈打电话,说附中有同学的家属因为违章项目被审查,家属的档案也有问题。该不会是这个吧?”
我手指扫过帖子:“帖子发布大概几点?”
“周一晚上8:00左右。”
没有历史记录,没有截图,光知道时间无法推断出范围。这所学校里面,除了我和李运还有一个人,也是常集市。
等。我把手机塞回张天笑口袋。我可以等ta的出现。作为学生,如果ta曾经与李运有交集,那么只会是初中小学,而常集市最好的初中小学都是我曾经的学校。而我曾经为霸凌对象离开常集市,ta一定有所耳闻。
我深呼一口气:“林星晨也知道我是……同性恋。她有什么表现吗?”
张天笑皱起眉毛:“诶,她也被李运找上门了?不过林星晨这几天,你也看到,没有特别。”
果不其然,半小时之后老江冲到医务室,把我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大事后,转头问张天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可理喻!”他的脸变成猪肝色,“富家子弟不可理喻!”
随后几天,李运因为殴打同学停学一周,同时也担心李程龙被审查的新闻影响正常校园生活。
喜不自胜。
放学后,整个操场染成橘红色,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上格外清晰。男生们三三两两散开。
张天笑一手挽着罗伊,一手挽着我走在路上,脖子跟头扭成一个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角度:“看看看,那个男生,23号,帅啊!”
“哪里哪里?”罗伊也探出脑袋。
“就那个,鼻梁线条清晰到你不用戴眼镜也能看到。”
我咬着雪糕冷笑一声,反手背部挨了一巴掌,坚持说道:“少女怀春。”
张天笑理所当然地抬头喊道:“不然呢大姐,我都快高三了还没谈过恋爱。你还真指望大学找到对象啊!”
夏末的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蝉鸣流淌而出。互怼之际,我随意转头,脚步一滞。
林星晨一脚支撑重心,一脚翘起脚尖垂头笑着。旁边的人是那天来找我的学妹。
忽而抬头,我们视线交错。我嘴角平直,无声回望。
从林星晨姥姥家回来后,我尝试模仿林星晨说出的俄语的语调,屡试屡错,屡错屡试。最终心灰意冷的时候,翻译说出一句中文。
我学会了沉溺。
第11章
风住了,风起了。
我躲过目光,向后退开半步,半个肩膀藏在张天笑身后。意料之外,林星晨没有走过来,扭头朝学妹点头便离开。
张天笑突然开口:“忘了说,提前知会你一声,我妈妈要作为专项组的成员过来学校调查李运。”她微微侧头看着我:“她指名要跟你见面。”
张天笑说话声音很小,只有我俩能听见。她几欲开口,最终归于沉默。
雪糕有些融化黏住了手,我一口咬掉:“嗯我知道。”我冲张天笑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全盘托出过去,等到,等到哪一天呢?我看向林星晨消失的背影。
“嗯?那个人不是之前在课室外见到的学妹吗?”张天笑止住话头,扭着眉毛准备抬手,“她认识我们吗?为什么向我们挥手?”
我抬脚走过去:“找我的,你们先走吧。”
榕树之下,我坐在苏晓旁边的石凳。
只有操场上嘈杂热烈的声音填补这份空白。我一手撑着下巴,看苏晓手指划过手机屏幕然后锁上。
“你发信息找我,不是为了在我面前看校园墙吧?”我敲敲她面前的桌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来自常集市的?”
苏晓莞尔一笑:“当我看到上一届高一留下的优秀范文,尽管会有同名同姓的可能,但是你在作文里引用了常集市产业发展……我就猜到是你。”
我有些牙疼。当时我山穷水尽,最终只好搬出这个论据,没想到变成了回旋镖。
“……那你是特意跑来16班门口?”
“这是意外,”她摇摇头,“都是意外,命中注定不觉得吗?”
我低头嗤笑一声:“呵,哪有那么多命中注定。你是从哪里找来这样确凿的证据?”
苏晓的拇指缓缓蹭过食指的指甲边缘,一下,又一下。
“我们家曾经住在青口街道6号楼。因为价格便宜,父母又是外地打工急需住宅,没有多想就入手。”
“但是我们入住后第三年,”苏晓双手死死扣在一起,双唇颤抖,“有一天下雨,我爸爸从服装厂回来被坠落的水泥梁砸中脊柱。虽然经过抢救保住性命,但腰椎神经受损导致终身瘫痪。”
“事故被确认为‘极端天气影响’,材料证明我们也没有。最终法院仅仅给了李程龙公司行政处罚,我们拿到了35万元赔偿金,几次申诉都不了了之。”
苏晓说的确有此事。
青口街道居民区曾是常集市政府力推的“惠民安居工程”,由李程龙名下的建筑公司以“政府合作企业”身份中标承建。项目凭借远低于市场价的安置房承诺,吸引了大量外来务工家庭认购。但是后来建筑坍塌,造成一死九伤,群众哗然。
我放下双手,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正在落泪的她。
“常集市本来就没有好高中,我妈不想让我和他们一样活得这么痛苦,说什么也让我考来淮大附中。谁能想到呢?李运转学过来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近他下手,又不暴露我自己。直到专项组成立,爸妈再次提交材料,我才看到一点希望。”
苏晓咬紧牙关:“可是我不甘心啊,光是法院处罚怎么够。我也要让李程龙的儿子父债子偿。”
“所以你想出在校园论坛揭露当年的事件,”我抬高声音打断她,“让舆论矛头指向他,成为众矢之的。”
苏晓一声不吭。我偏过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沙哑:“你的确不会暴露自己。毕竟李运只知道我来自常集市,你的担心是多虑的。”
“你应该知道初中时我因为同性恋这个称号被全校霸凌。李运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帖子发布的罪名安插在我身上时,他把那件事情告诉我的朋友。”
苏晓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直直看向我。
“我应该庆幸她们人都不错。不然就差一点,又要上演当年的局面。”
操场上的人大多离开,最刺耳的是寂静本身——没有哨音,没有塑胶颗粒被钉鞋刮起的沙沙声,没有球砸篮板时的闷响。
“不知道你刚刚看到的校园论坛上还有没有一条帖子,是李程龙和一个男人的照片,”我双手摊开,“我发的。这是我的回击方式。以彼之道还施彼之身。”苏晓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离开前,我没有抬头观察她的表情,递出一张纸巾平静说道:“你执盾的手很稳,只是我从后背挨刀。”
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最终要落幕,也早该结束。快点放下,好好学习吧。
第二天从行政办公室走出去,我想要跟张天笑妈妈告别,却突然被她叫住:“希文……根据过去的案件,李运只能按照侵犯名誉权处理。很抱歉你身上的霸凌事件,我们不能妥当处理。”
我正准备扬起嘴角表示不在意,她抬起手:“学生时代遭遇这样的舆论围剿,包括后续你接受的戒同所电击治疗其实会在心理上造成一定伤害。希文,作为一个孩子母亲,我真心建议你尽早去做心理疏导。”
没等张天笑妈妈说完,我就开口道:“杨警官,李运和李程龙是真的要负法律责任了吧,一点都不会轻判那种。”她微愣片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