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正事办完,四人坐在大理寺的望月轩喝点闲茶。
  严飞凝感叹道:“好生神奇。明明当时你与画像中的周五娘仅有五分像,可到了程安面前,就提着一盏灯笼走到牢房里,竟然与周五娘一模一样。如今再看,你已经是我印象中的蕤蕤了。”
  棠惊雨耐心解答:“因为不是人人都似飞凝你那般记忆不凡,所以只需要模仿周五娘那些令人记忆深刻的言语动作即可。再加上你们要我仿的是周五娘的鬼魂——人们脑海里的冤魂,向来是身‘轻’怨气‘重’,‘轻’‘重’不平衡就会导致体态诡异摇晃。此时心里有鬼,便看什么都像鬼了。”
  严飞凝兴致勃勃地问她:“倘若我心中无鬼呢?”
  棠惊雨笑。“你有。不止你有,在座的都有。”
  一旁的陆佑丰插话道:“此话何解?”
  严飞凝疑惑道:“可我真的没有啊。”
  “不信往那儿瞧。”棠惊雨抬手轻巧地指了一处方向。
  陆严二人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片漆黑。
  再回头时,“周五娘”凑近严飞凝,水淋淋的一只凉手摸到她的左臂上,鬼声鬼气地说:“水里好凉啊。”
  “啊——”严飞凝吓得跳起来。
  隔壁的陆佑丰哈哈笑道:“你这胆子也太小了。”
  对面的谢庭钰看向陆大人那强装镇定不断敲打桌面的左手手指,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严飞凝惊魂未定地坐回去,抬手抹了抹额前的冷汗,感慨道:“是了,我们刚见过‘周五娘’这只‘鬼’。”
  总算回过神来的严飞凝笑着去捏棠惊雨的手,说:“蕤蕤,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呀。”
  谢庭钰转头故作严肃地“批评”掩嘴偷笑的棠惊雨:“竟敢在大理寺里故意捉弄两位大人,简直胆大包天,你可知罪?”
  棠惊雨今夜心情好,配合道:“那我只好贿赂谢大人,饶过我这一回了。”
  谢庭钰压抑着嘴角的笑意,回道:“诶——这个我们私下谈,私下谈。”
  陆佑丰屈指敲桌。“喂喂喂,你们再这么放肆我报官了啊。”
  隔日。
  礼部侍郎的夫人要在自家的庄园里举办一个迎夏宴,广邀京中的各个人物前来赴宴。
  “蕤蕤,你也收到请帖了吧?”
  难得闲暇,严飞凝跑去谢府找棠惊雨说话。
  “嗯。”棠惊雨抱着刚裁切下来的松枝往海棠林中的小石潭走去。
  严飞凝跟在她的旁边,说:“那后日我们一起乘马车去吧。”
  她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凝:“为什么?”
  棠:“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比一棵百年大树的根系还要错综复杂。我觉得很烦。”
  凝:“这样哦。”
  棠:“这是我十分佩服你的地方,因为你能在其中游刃有余。”
  凝:“就像我也很佩服你不怕虫,能在山里转来转去一样。”
  二人相视一笑。
  严飞凝见她将松枝悉数浸在潭水里,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泡在水里呀?”
  棠惊雨解释:“我也是从书里学的。刚剪切下来的松枝最好浸水一日后再插瓶,这样可以让松枝的挺拔状态保持更久。”
  “噢——”严飞凝跟着她坐到石凳上,“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她抱着膝盖盯着石潭,说:“看鱼。”
  严飞凝学她抱起膝盖,看向石潭疑惑道:“都是些普通的小鱼呀?”
  棠:“嗯。”
  严飞凝转头看她一眼,忽然明白她这“看鱼”就跟道家所说的“静心”一样,于是跟着一起看。
  不过离开片刻的谢庭钰回来见此情景,蹙眉道:“这飞凝什么时候来的?”
  一旁守着的莲生回答:“才来不久。”
  谢庭钰:“这是在做什么?”
  莲生:“说是看鱼。”
  谢庭钰:“……”
  立夏过后的一日。
  浮荫山庄后的石潭。
  “嗨——蕤蕤,我来找你玩儿。”严飞凝站在岸上喊她。
  棠惊雨拎着裙摆走上石阶,仰头看她:“飞凝。”
  严飞凝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棠惊雨踏上最后一个石阶,侧过身,教她能够看清石潭里风景——一把禅椅放置在树荫下的潭水里,椅面放着一只暗红色的素陶细颈瓶,瓶里插放着一枝随风摇曳的蒲苇。
  正是:天广潭阔,日朗水清,白芦草暗红瓶,一处闲然,四下寂静。
  严飞凝从未见过如此情景,讶然道:“这是……?”
  “赏花。瓶里的花枝越少,空间越要广阔素净。”
  “哇——好新鲜的赏花方式和论理。”严飞凝兴致盎然地追上她的脚步,“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惊世奇才?”
  棠惊雨被她逗笑,请她坐上罗汉床与自己一起赏花。
  严飞凝是来给她送几样新奇的夏日糕点,此时一样样打开放在榻几上,让她都尝尝,边跟她说起迎夏宴时发生的一些趣事。
  其实赏花还需要安静。不过棠惊雨不想打断严小姐的滔滔不绝,于是一边享用着新奇美味的糕点,一边认真听她说话,偶尔应和两句。
  将将忙完事务的谢庭钰拎着两坛绿蚁酒走来。
  “飞凝?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唔,就一刻钟前吧。”
  “这府里的人怎么回事?一次两次都不通传我一声。”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蕤蕤的。”
  “行——”
  “诶,你也来尝尝这些糕点。”严飞凝指了指榻几上的糕点。
  棠惊雨连忙指了其中一份红玉般清透的糕点,仰起头,目光真诚地对谢庭钰说:“这个好吃。你吃这个吧。”
  上过当的谢庭钰谨慎地看她一眼,随后问严飞凝:“飞凝,这是什么?”
  凝:“酸梅凉糕啊,好吃的。”
  “真坏。”谢庭钰抬手捏住棠惊雨的耳朵,轻轻地揉搓几下。
  严飞凝看向一脸失望的棠惊雨。“他这是……?”
  棠:“他不爱吃酸。”
  凝:“蕤蕤你好坏呀。没想到你这么爱捉弄人。”
  棠:“哪有。”
  严飞凝笑完,端起绿蚁酒喝了两口,继续跟她说刚才还未说完的迎夏宴趣事。
  谢庭钰则坐到棠惊雨的旁边,捞起她散在身后的裙摆一角攥在手里,单手支颐地斜倚在凭几上,去品赏石潭里的独枝蒲苇。
  蒲苇松松,勾勒出风的形状。
  他的思绪瞬间飘回去年的深秋。
  想着她在《芦雪庵记事录》里描述的“赏花,也赏己”,是不是就是眼前之景?而那时的她,都在想些什么呢。
  这是一个清凉舒适的初夏午后。
  原先要安静赏花的人,此刻正在与友人言笑晏晏。
  原先没打算赏花的人,此刻正在沉静平和地赏花。
  入夜时分。
  沐浴过后的谢庭钰与棠惊雨待在岱泽楼的碧纱橱里。
  一个歪在美人榻上翻看严飞凝给她送来的新书《山中杂事录》,一个坐在榻边的圈椅里,低头切梨。
  他洗净双手回来,发现木盘里摆放整齐的梨块少了一块,明知故问:“是谁偷吃我的梨?”
  “不知道。”棠惊雨盯着书页。
  他笑着走上前,捏着她的下颌低头吻她,细细品赏她嘴里的梨子甜香。
  亲够了才离开。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这就是偷梨的代价。”
  她:“呸。”
  他坐回圈椅,抬脚搭到她的腿上。她嫌重,曲腿将其踹开。
  他顺势把脚横在软垫上不肯动,她毫不客气地用两只脚踩在他的小腿处。
  他看着,轻笑两声,将插着梨块的木签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吃梨的同时继续看书。
  “蕤蕤,你若是不喜欢飞凝来找你,你可以跟我说,我会处理好的。”
  “不用。我挺喜欢跟她相处的。”
  “真的?没有骗我?”
  “嗯。”
  “不能像之前那样,不喜欢也要隐忍着哦?”
  “还不是拜你所赐。”
  “棠惊雨。”
  棠惊雨搁下书,抬眼看他。“这回不一样。我保证,如果我有任何想法,一定同你说。”
  “嗯。”谢庭钰见她又看起书来,问:“这书是你新买的?”
  “飞凝送的。”
  谢庭钰心中感叹这严飞凝不亏是在西辽讲和使团历练过的,连棠惊雨这样冷冰冰的人都愿意与她交好。
  没过几日,他对严飞凝的态度就发生了转变。
  彼时谢庭钰见李达捧着木盘从自己眼前走过,扬手叫住他,走上前低头一看,是叠起来的一件薄如蝉翼的衣物。
  “这是什么?”
  “回主子,这是夫人给飞凝姑娘做的一件披风。”
  “什么?!”他疑心自己听错,“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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