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正是正是。”
  …………
  热茶溢出茶碗,漫到桌面,再滴到双腿。
  直到热茶浸透秋衣烫到皮肤时,棠惊雨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放下茶壶,取出竹篮里的一块布帕收拾。
  不一会儿就收拾干净,她却还拿着湿漉漉的布帕,盯着灌满热茶的茶碗,蓦然落下泪来。
  她用左手挡住自己的脸,在喧闹的茶馆里,小声哭骂道:“去死,谁是你的宝贝。”
  第45章
  莲生差点跟丢棠惊雨。
  对方这易容化形的技艺实在精妙, 穿过一条长廊就变成了出街采买的丫鬟模样,混在枕鸳楼的丫鬟堆里,真是火眼金睛也难分辨。
  连续翻错三间厢房,莲生终于在第四间更为隐秘的厢房里, 瞧见窗边梳妆桌一侧摆着一只素烧细颈瓶, 瓶中只有一朵含苞待放形态的枯荷, 荷尖插着一小株两三朵紫色的野豌豆花。
  如此野趣,必定是她。
  莲生悄无声息地跳进屋。
  她正在打量屋内四周环境时,披着一件鹤氅松散着长发的棠惊雨从四面曲屏后走出来。
  见了莲生略感惊讶, 棠惊雨扯着鹤氅的两侧交叠裹在胸前, 抱着手臂走到红木摇椅前,曲腿躺好后,才开口问道:“怎么发现我的?”
  她自觉与四周融合得浑然一体。
  莲生答:“茶馆议论时,只有一位农妇奇怪地红了眼眶。”
  “啧。”棠惊雨懊恼地捂住额头, “那你这是——”
  “跟在姑娘身边, 誓死保护你。”
  “你是认真的?”
  “是。对于姑娘, 主人只对我下过一个命令:就是让我保护好你。主人予我有再造之恩, 我得报恩。”
  “说的真是冠冕堂皇。”棠惊雨好笑地看向莲生, “你是他的人, 我不相信你。”
  “我也是你的人。”莲生站在半开的窗前,秋风吹动她的发尾,阳光拉长她的身影, “你们之间的爱恨, 我就跟看戏台上那些扮唱走戏的角儿一样, 怎么也看不懂。但我清楚,芦雪庵的日子,我也很喜欢。”
  “我希望姑娘的每一天都能跟在芦雪庵时似的, 自在快乐。”莲生说着,在棠惊雨面前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觉得主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瞒着不报,不算背叛他。”
  棠惊雨静静地看着站在秋日阳光的莲生,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向墙面上悬挂着一副牡丹图,感慨道:“他将你教的,倒是好。”
  莲生立即接话:“姑娘将主人教的,那才叫好。”
  奇妙的一番对话。
  棠惊雨轻叹一声,放松身体,完全躺倒在红木摇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
  “随便你吧。”棠惊雨如是说。
  得此准许,莲生走到圆桌前卸下腰间的短刀,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水已经凉了。
  她喝完,先起身去找炭,接着用火折子点燃红泥炉的黑炭,打算再烧一壶热水。
  棠惊雨看着,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莲生关于谢庭钰的近况。
  “并非谣传。”莲生拿着一柄小蒲扇轻轻扇着炉子里的炭火,“主人身上除了刀伤还中了毒。吐血是真,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也是真。那些跟主人有仇的人,都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去死,前来暗杀的刺客一波接一波。”
  棠惊雨稍稍坐起来,目光紧紧盯着一脸平淡的莲生:“他要死了,你一点都不伤心?”
  “人总是要死的。”莲生往红泥炉里添了一块黑炭,“要伤心,也轮不到我。”
  是啊。围绕在少卿大人身边的人有这么多,就是要伤心,也得排好长的队才能领到一个伤心的资格。
  棠惊雨慢慢躺回去。
  从他人口中听说谢庭钰要死了,和从莲生口中得知他要死了,原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棠惊雨怔怔地,不知为何先是头皮发麻,而后是四肢,最后是周身发麻。一阵一阵,像是不小心吃了麻药一样,意识还清醒着,身体却难以动弹。
  她咬了一下舌尖,清晰的疼痛让身体稍稍苏醒。
  她撑着力气翻过身,拉起搭在腿上的羊毛毯,将自己裹着严严实实,然后听到身后的莲生跟说晚膳要吃什么一样稀松平常地问:“姑娘,我们要去送主人最后一程吗?”
  “……不用了。要送,也轮不到我送。”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到鬓发里。
  与此同时——
  黎堂真看了看正堂空地上正在撒黄色纸钱做法事的一群人,穿过长廊,通过重重把守,来到谢庭钰的面前。
  “老大,那边做的是什么法事?”黎堂真指了指身后。
  “哦,跟上天借命的法事。”
  黎堂真“噗嗤”一下笑出声。“真行。越演越真了。”
  谢庭钰自动忽略他的话,问他那些案子都查得怎么样了。
  黎堂真将手里的箱子搁到一边打开,把里面的卷宗端出来放到长案上。
  二人聊了一个时辰。
  黎堂真大口喝完一碗热茶,随即说:“上面说让你再‘病重’一些时日。”
  谢庭钰风轻云淡地点了一下头。
  黎堂真的目光忽然落在长案一侧的镂空松梅紫檀木桌屏上。
  向来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结合这段时间的种种,黎堂真恍然大悟:“原来谢府失窃不仅仅是一个幌子,而是棠姑娘不见了。”
  谢庭钰长叹一声:“怎么人人都猜的中。”
  ——因为心事太明显,因为眉间愁绪太浓重,因为一直在身边的人骤然消失。
  黎堂真莫名生气起来:“老大,若你心中只有棠姑娘,何故招惹元仪?你受伤的这一阵,她时常为你感到伤心。”
  谢庭钰的左手手掌里握着桃木无事牌,大拇指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闻言看向黎堂真,直言道:“你喜欢宋小姐,是不是?”
  “我——”黎堂真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们只是一起长大的朋友。”
  “堂真,去告诉对方你的真心。不然……”谢庭钰垂眸看向手中的木牌,“会后悔的。”
  黎堂真心事重重地离开。
  当晚他便悄悄翻墙去了宋元仪的院子。
  宋元仪正神思恍惚地在宣纸上涂涂写写,过了好一阵,目光聚焦到眼前的人身上,吓得一下扔掉手中的毫笔,拍着胸口站起来。
  正要说话,又左右看了看,她才压低声音说:“堂真,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吓死我了。”
  “你别再喜欢我老大了,他的心里只有棠姑娘。”
  “你胡说。那他为什么舍命去救贾文萱?”
  “彼时去搜救文萱的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殿前司的人。舍命相救,更多的是因为公门的职责在身。那天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又如何?他曾经跟贾小姐说过,不会只喜欢一个人的。”
  “当时的他,或许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心罢了。他只会喜欢棠姑娘一个人的。——谢府失窃一事,你可听说?”
  “嗯……”
  “他在满城风雨地找丢失的宝贝,而‘那件宝贝’就是棠姑娘。那两句诗,也是她写的。”
  宋元仪愣住,忽的一下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情——当年的折桂宴,她和贾文萱问过谢庭钰,他腰间一直佩戴着的黑玉玉牌是何人相送。彼时,那块玉牌上,刻的就是这两句诗。
  宋元仪怔怔地坐回圈椅里,红着眼圈看向黎堂真:“所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黎堂真摇摇头,接着拿起她摔在宣纸上的毫笔,挑了宣纸的一处空白位置,提笔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我是来告诉你——我的真心。”
  他搁下笔,调转宣纸的方向,在宋元仪探头去看时,望着她说道:“元仪,我喜欢你。”
  宋元仪惊愕地看着黎堂真。
  今夜明月不圆,但情意圆满了。
  *
  东梨戏班原定的离京日期因为玉京戒严一事而推迟。
  反倒成了玉京城内一件难得的喜事。
  琼影目光独到,抢先花下重金,邀戏班班长与天香酒楼的掌柜签下演出契约。
  天香酒楼日日客似云来,伙计们招呼的身影就没有歇下来过,白花花的银子跟流水一样进账。
  这阵子,几位掌柜的得知东家命不久矣,一边伤心难过,另一边还得摆出笑脸迎客。
  对比进账越来越多的银钱和白绸越挂越多的谢府,他们是悲喜交加,哭来又笑,笑来又哭。
  日子还得接着往下过。
  莲生花了五倍的价钱,从一对夫妻手中买了两张戏票。
  “我想知道这出戏我能不能看懂。”莲生将其中一张递到低头制香的棠惊雨面前,“姑娘陪我去看看罢。”
  去的时候,棠惊雨将二人扮成寻常邻居相约来看戏的一对姊妹。
  一文一武,正正合适,没人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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