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四太太对儿子的事情不比从前上心了,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今晨一瞧,竟是哪个也没备好。
  虞明璋顿时怒火冲天,将春生一脚踹翻,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四太太也恼了:“你指桑骂槐的说哪个呢?”
  母子俩气氛不对,四老爷却只埋头用完粥底,淡淡道:“行了。明璋科考是大事,你做母亲的没准备好一应物件,便少说几句吧。”
  四太太早已将这对父子看透,这会子却还是感到坠入冰窖一般彻骨的寒意。
  于是,她窝在家里没去送明璋。
  虞明璋装着一肚子气下了马车,就瞧见三房全员出动,连出嫁的明月都来送她二哥哥进贡院。
  他冷哼一声,垂眸越过这家人。
  等到放榜那日,有他虞明澈哭的时候。
  九天八夜的秋闱,本就是是一场耗费心力的荣耀之战。许是时运不济,今年京师内还偏偏遇上了一场大暴雨。
  暴雨下在第二场试,一整夜过去,只着单层衣衫的学子们便有一小半都被冻出风寒。
  明澈因为有炭盆和油布门帘,半点也没受影响。
  明璋可就惨了,他身子本就文弱,染上风寒三日后,竟还发起了热。
  等到出考院那日,虞明璋活像是个逃难出来的。才走到自家马车前,就一头栽下去晕倒了。
  ……
  秋闱这几日,明月在熟悉苔园内的庶务。
  国公府人多事杂,暂时还用不着她来打理,但孟夫人有心栽培教导,遇上那些高门来往的事务,便会将她叫过去在旁学着些。
  这么一来二去的,管好苔园那几十号人,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漱玉和咬金的身份不变,依旧是近身的大丫鬟;
  祝嬷嬷年纪大了,明月不忍心叫她在小厨房操劳,便只许她教了底下人去做,其余时候都在屋里头陪着闲聊。
  至于灶头的事,则分派给家中带出来的胡娘子和宋炊子。
  谢西楼原先的人手良莠不齐,未经好好调教。想来,是这位世子爷深陷西北大营三年,又不讲究吃穿,才叫家中的奴仆生出怠慢之心。
  依她说,那二门上管着粗使丫头的姚婆子,就不算个好东西。
  收拾下人也得挑个好时候,虞明月暂且还打算留着姚婆子。
  秋闱结束前两日,咬金来寻虞明月,支支吾吾的告了两日假,匆匆出了国公府。
  她将这些年攒下来的月例都换成了银钣,沉甸甸的装满一整只锦囊。这会儿被揣在怀里,随着跑动一坠一坠的,叫人心安。
  大妈妈(祖母)昨夜病的厉害,爷爷若非寻不到法子,也不会托人来给她带话。
  咬金先奔去城东,寻了那位有名的坐堂医,将人连拉带拽地领去南郊穷人窝里。老郎中上气不接下气的,坐在满地杂乱还泛着酸味的破屋里头,为躺在土炕上的老太搭脉诊病。
  “这是外感风邪导致的痹症(关节炎)发作。老人家阴雨天身上骨头疼的厉害吧?”
  炕上老太点了点头,心虚地瞧一眼孙女儿,没敢再多透露什么。
  老郎中见得多了,也不多问,先开了治愈风寒的方子,叫咬金煎药三日,之后再换上对症痹症的膏药,每日涂抹。
  这个病多是劳累出来的,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缓解疼痛。
  咬金将人送出去,再回到屋中,爷爷已蹲在炉子上热起了荞麦做的水围城。
  这东西只有她们凉州地界的人才爱吃。
  说白了,就是荞麦磨了面,搅成的浆糊糊,民间也叫作“搅团”。
  搅团沉在锅底的部分,方言唤作“丢丢”。因会缩成一团,怕家中小孩子吃了长不高,都是铲了给老人用。
  咬金没吭声,接了缺角的大汤勺,给大妈妈和爷爷先舀上,最后的丢丢搁自个儿碗里。
  她一边唏哩呼噜吃,一边问:“大妈妈病着,弟和妹呢?”
  老爷子叹口气,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炕上的老太抹着泪唾了一口:“那个挨千刀的,将你留给我们的银钱都偷了去赌,输个精光不说,还倒欠人家百贯钱。前几日,那赌坊泼皮来,说要拿幺姐儿抵债,我们哪里还敢叫她留在屋中。”
  咬金吃不下了,拍着桌子站起身:“妹呢?”
  “后院茅房边上,我为着今年冬日里藏几个毛芋,挖了个地窖……”
  咬金黑着脸,便去那臭烘烘的地界救她小妹。
  她还记得,幼时爹娘做个行脚商,赚了些钱,又有一把子武力,便举家迁来京都过好日子。后来,娘因难产而亡,爹也不慎惹怒权贵送去性命,她为了一家子的生计,才咬咬牙在大雪天里插标卖身。
  若不是遇上姑娘,她早便死了。
  ……
  秋闱放榜定在了九月十五日。
  才从贡院回来,三老爷和三太太便紧张兮兮凑上来,轻声问询:“如何啊?”
  明澈气定神闲,只低调答:“今年出题颇有巧思,但应当错不了。我买了妹妹爱吃的旋炒银杏,今日,喊她回家一道用饭吧。”
  这便是能中举了。
  三太太高兴得很,唤奶嬷嬷抱了明景去碧纱橱睡一觉,又吩咐大丫鬟去请明月归家。
  还不等丫鬟出二门,明月已经先一步到了:“料到二哥哥会给我买玉石炒货,我今儿一早特意留着肚子,只等着吃这顿呢。”
  三房关起门来,欢天喜地地庆贺一场。
  三太太有意说起大爷虞明瑾议亲的事儿,明澈便又被众人好一番调笑。
  待到酒足饭饱,明月借口小憩回了闺中的院子。
  这里头每隔一日都有婆子进来仔细打扫,因而,还跟她出嫁前一个样子。
  明月进了稍间,便靠在软塌上,又唤咬金过来坐在脚踏前,这才问:“你今儿回来可不对劲。上错了一次盏,还夹了一箸我从不用的菜,心不在焉的。告假这两日,你都去哪儿了?”
  咬金忽然跪在地上:“奴婢不敢瞒着姑娘。姑娘也知晓,我家中双亲虽身亡,却还有年迈的祖父祖母要奉养。这些年攒的银子,有一半我都送回家去,就是希望他们过得好一些。谁知……”
  她那弟弟竟是个吸血的。
  咬金一贯是坚韧开朗的性子,这会儿说起家中乌糟事,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奴婢弟弟不是个能改好的,若再留在身边伺候姑娘,往后许会给您带来麻烦。还请姑娘……允准奴婢出府。”
  她说完,冲着明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这辈子欠姑娘的,怕是还不清了。
  明月见这丫头伤心得不得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将人拉起来硬是按在榻上,拿帕子给她擦眼泪。
  “谁准许你出府了,当国公府是你想进便进、想走便走的地方?”
  “再说了,那不成器的东西欠下百贯钱,你出了府,莫不是打算卖苦力去帮他还债?我将你带在身边仔细教养,可不是为了看你今日这般自甘轻贱的。”
  咬金哭得眼泪鼻涕成一团,囫囵道:“可幺妹儿被盯上了。奴婢脑子一直就笨,想不出好主意……”
  明月轻轻抚着她后背,垂眸思索起来。
  按照大晋朝的律法,收债人若有字据契书在手,寻不见欠债人时,问欠债人的血脉至亲讨要债务,也是合情合理的。
  咬金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个腿脚不便的祖母,连夜跑路怕是不现实。
  那么,赔钱弟弟欠下的这一屁股烂账,便只能暂且先认了。
  不过,账既然认了,这亲也必须得断。
  “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且看看愿不愿意。”明月仔细打量着咬金的神色变化,道,“这百贯钱先由我来替你出了,只是必须是以你弟弟身死的名义还上债务。明儿一早,你带了人户产业簿,去官府做个公正,将你弟弟按亡丁消去。等还清了债务,他若再冒出来惹是生非,也与你家中人毫无干系。”
  咬金听得眼前一亮,但还是带了几分犹豫,问:“他是爹娘留下的唯一男丁,这……能行吗?”
  “这就要看在你心中,是祖父祖母和妹妹重要,还是这个丁重要了?”
  明月垂着眼皮,不打算干预她做决断。
  约莫两息的工夫,咬金便攥了拳头发狠道:“我听姑娘的!什么丁不丁的,日后给幺妹儿立女户,我再努努力,家中照样能过好日子。”
  虞明月松了口气,欣慰地拍了拍咬金的脑袋:“好姑娘。”
  “你且记着,无论什么时候,沉没成本都不参与重大决策,已有损失不影响当期决断。”
  咬金挠挠头:“……姑娘又说这些难懂的话了。我听不懂,还是背下来吧。”
  虞明月哑然失笑,也不着急跟她过多解释。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主仆俩又恢复了以往的俏皮劲儿,咬金还张罗着要给姑娘写张借钱的契书。
  明月笑睨她一眼:“得了吧,你那身契都在我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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